第十八章 一壶烟雨人间酒

  老叟拎着徐二郎已经到了小破渔船,徐二郎的眼睛有了些许翻白。
  老叟丢破烂一般将徐二郎扔下,自顾自地坐在一旁,甩手将肩上的竹竿抛下,拇指粗的钓线落入水中。
  “吸…”猛烈的吸气声有些不和谐。
  “咳咳咳…”剧烈的咳喘声更不和谐。
  老叟扭头看向徐二郎。
  徐二郎躺在湿冷的木船,脸色憋的潮红,裹在身外的白狐皮敞开摊在木船上。
  老叟伸手在徐二郎胸前轻轻抚了几下,徐二郎渐渐止住了咳。
  “看来,你伤的不轻。”老叟笑眯眯地说道。
  “伤?”徐二郎不懂。
  “也不能算是伤。你是一个有大福份的人。”
  老叟把酒壶递到徐二郎嘴边给徐二郎灌了一口。
  一口酒下肚,徐二郎顿时神清气爽,感觉身体舒畅了许多,心中的惊惧也消散了不少。
  “这酒不好。”
  看到徐二郎渴望的眼神,老叟收回了手。
  “因为是花酒?”徐二郎不解。
  “这倒不是。”
  “那哪里不好?五十年的女儿红,一般人也是喝不起的。”
  “倘若在别的酒具里,这酒自然也算得上是好酒。这酒虽然只有五十年,却是香春院独特酿造的,一般喝不懂的人体会不到其中的真意,能喝懂的人却不一定能喝的到。”老叟道。
  徐二郎感觉没意思,这云里雾里的话,他听不懂,也懒得想,想了就头疼。
  不过,有一件事他是知道的,那就是在画舫上没有酒喝,跟着老叟也没有酒喝。
  “白白折腾一大场。”徐二郎不满,低语抱怨。
  “不白折腾。”老叟也不生气,笑着说道,“这酒不是好酒,但是这酒壶是好酒壶,有了这酒壶何尝不会有好酒?”
  “这酒壶是能装了些,但是…”徐二郎说着,蓦然惊醒,口中喊道:“前辈知道这个酒壶?”
  “自然是知道的。”老叟笑眯眯捋了捋山羊胡子,“我喝的第一口酒,就是这个酒壶里的。”
  “这…”徐二郎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他喝的第一口酒也是这个酒壶里的。
  “前辈第一口酒是什么滋味?”徐二郎问。
  “你第一口酒什么滋味?”老叟反问。
  “甜的。”
  “我喝的是苦的。”老叟道。
  “苦的?”徐二郎有些不信,“酒还有苦的?”
  “那是自然。”老叟笑道,“老头子这么些年喝的酒一直都是苦的,好酒是苦的,劣酒也是苦的,除了苦就没有别的滋味了。”
  “苦的有什么好喝的。”徐二郎不懂,“我喝的酒都是醇香四溢,口鼻留香的。”
  “你不懂。”老叟在徐二郎头顶轻轻拍了拍。
  徐二郎感觉有些奇怪,眼前的老叟似乎和酒先生重合在了一起,给他的感觉太过温暖了些。
  “给你留壶的人没告诉你怎么用这喝酒?”老叟问。
  “我用这壶喝了三年,还有别的喝法?”
  “自然是有的。”老叟端起酒壶,“天下最高的酒在人间,人间就是最好的酒。这壶里装的就是人间,用来装其他的酒,着实有些浪费,落了下乘。”
  徐二郎不懂,只是看着。
  老叟也没解释,只是说了一句:“看好。”
  说罢,老叟起身,拔开壶盖,将壶中的酒缓缓倒进湖中。
  “这酒虽不对老头子胃口,但是用来做鱼饵还是极好的。”
  徐二郎没说话。
  巴掌大的小壶在老叟手中流出了清澈的酒水,已经流了有一会儿了,倒出的酒水也已经超过了小壶本该有的容量,但是老叟面色平静。
  喝过小壶里面酒水的人,自然知道小壶的特别。
  又过了一会儿,小壶滴出了最后几滴酒,空气中弥漫着酒香,被雨冲的有点儿淡,但还是很香。
  老叟狠狠吸了一口,然后对徐二郎说道:“人间的酒自然要用属于人间的水来酿,这天地间的无根之水是最好不过的。”
  “你且看着。”
  徐二郎睁大眼睛看着老叟,很想见识一下什么是所谓的人间酒。
  老叟盖好壶盖,将酒壶握在手中,右手对着前方狠狠一招。
  天地动了。
  不应该说是天地动了,而是徐二郎看在眼中的景物动了,或者说是天地之间,整个湖面上方的雨动了。
  仿佛这雨有着灵性,在徐二郎的眼中,老叟目之所及的雨,在这一刻,都像是被老叟那一招手,就全都握住了一般,拼了命的往老叟这里飞过来。
  “这一招叫掌中鱼,现在看来叫掌中烟雨比较合适。”
  老叟说,语气中有着极大的自豪与豪迈。
  徐二郎大气不喘,所有的东西都被他看在眼里,但又好像都和他没有关系。
  恍若梦境。
  所有的雨都往老叟这里凝聚过来,老叟再一狠狠招手,那雨飞的更急了。
  老叟颇为满意地点了点头,右手举在空中,所有飞射过来的雨点,都停在了老叟胸前十丈处。
  老叟握拳,一股莫名的意境在老叟掌中蔓延。
  随着老叟的握拳,百万千万计的雨点,从一个丈圆的水球开始慢慢凝聚,如已经绽放的烟花开始回缩一样。
  徐二郎目瞪口呆,三百丈外的那些画舫也鸦雀无声。
  这次的钓龙,与往常的都不一样。
  这是所有人的想法。
  以前的钓龙人钓龙时,声势虽然也足够浩大,但是那种浩大是钓起来的龙表现出来的,而这次,所有的浩大声势,都在钓龙人的伸手握拳之间。
  这是不一样的。
  水团越聚越小,只一会儿就只有人头大小了。
  此时水球停在老叟面前一尺处。
  徐二郎仔细看着水球,想要看出其中真理。
  这一个招式,比酒先生一袖子拍飞余老奴要好看太多了。
  “看清了?”老叟好像知道徐二郎在看,开口问道?
  “看不清。”徐二郎答。
  “以后会看清的。”老叟哈哈一笑。
  老叟的拳越握越紧,人头大的水球开始了又一次的缩小。
  终于,水球只剩下了婴儿拳头大小,老叟的拳头也在此时握到最紧。
  老叟左手托起酒壶,握成拳头的右手改成了剑指。
  食指中指并齐,指着水球,往酒壶壶口移动。
  三百丈外的画舫开始有了声音。
  到了此刻,那些人已经看不清这里发生着什么,巨大的好奇心让他们讨论起来。
  唯独香春的画舫是安静的。
  侑虎站在船头,单相国和余老奴一左一右立在两旁,媚儿在稍远一点儿的位置。
  四个人中,只有单相国能清晰看到小破渔船上发生的事情,余老奴马马虎虎,只能看到十丈烟雨凝成的水球,侑虎和媚儿则是什么都看不到了。
  单相国没有像刚才那般给侑虎讲述渔船上发生的事情,只是皱紧眉头想着什么事情。
  侑虎也没问。
  媚儿想问,但是不敢,只能使劲儿踮着脚往渔船张望,尽管什么都看不到。
  拳头大的水球在老叟的引导下已经全部进到了酒壶里。
  老叟收回手,把酒壶举在耳边轻轻晃动了几下。
  酒壶里传来了水声,听着只有半壶。
  “还行,马马虎虎,够喝了。”老叟捋了捋山羊胡。
  徐二郎沉默了,他终于知道为什么酒先生的酒壶里总有酒喝,而他的大黄皮葫芦却时常因为遇不到酒家而空着了。
  招手之间,半湖的烟雨都装进了酒壶里,这比能装十三斤酒更让人震撼。
  相比之下,十三斤酒,也算不得什么了。
  老叟端起酒壶,美滋滋地喝了一口,在嘴里品了品味道之后,才心满意足地吞到肚子里,嘴上发出极为满意地感叹。
  徐二郎看的心痒,张张嘴但是没有说话。
  不是不知道说什么,而是不敢说什么。
  这个人的武功,看起来比酒先生更厉害,而且还认识酒壶,对酒壶颇为中意的样子,谁知道他会不会见宝起意,杀人灭口?
  倘若如此,谁能阻止。
  一口酒下肚,老叟拍了拍肚子,然后回头看向徐二郎,自然看到了徐二郎一副嘴馋又不敢说话的样子。
  “莫急莫急。”老叟安慰,“现在酒虽好了,但是不够烈,还差了一味主料。”
  “还差什么?”徐二郎问。
  “自然是龙血。”老叟回答,“别人来钓龙是为了一口血一年命,但是老头子只是为了解馋。”
  徐二郎不语,老叟又说道:
  “你且看着。”
  老叟弯腰捡起脚边的竹竿,拇指粗的钓线还垂在水中。
  “本来现在是未到钓龙的时辰的,不过有了这壶人间酒,时辰也可以往前提提了。”
  “行,行吗?”徐二郎结巴地问。
  “再神圣的人,也贪恋人间,更何况是一头畜牲。”
  老叟说着,抬指弹了一下酒壶。随着“叮”的一声响,一道晶莹的水流从壶口飞出。
  刹时间,浓郁的酒香铺天盖地弥漫开来,包裹在渔船的四周,雨淋不走,风吹不散。
  徐二郎贪婪地闻着香味,仅一会儿,眼中就有了醉意。
  老叟哈哈大笑,持壶的左手对着那道酒水一推,那酒水就像被巨力猛然撞击了一般,随着一声巨响,爆炸开来。
  酒水爆成千百滴水珠,如暴雨一般落入湖中,哗啦啦砸出一圈圈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