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老叟讨酒

  单相国不说话,只是看着天,徐二郎便把目光放到了侑虎身上。
  侑虎只是低着头在木板上抠画着,好似没有听到徐二郎的话。
  “我酒壶呢?”徐二郎又问,这次是直接对着侑虎喊的,声音有些大。
  “扔了。”侑虎不回头,淡淡回应。
  “在你那里就好。”徐二郎收回目光,“你去给我装些酒,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侑虎回头,看向徐二郎,徐二郎则是把目光放在了那个看不真切的老叟身上。
  沉默半晌,侑虎从怀中掏出一个东西,扔在徐二郎身上,正是那个酒壶。
  “想喝自己去打,这里没人是你的下人。至于秘密,你愿意说就说,不愿意说就算。”
  “我的下人被你撵走了。”徐二郎行动不便,只是看着酒壶,砸吧砸吧嘴巴。
  “呵。”侑虎冷笑一声,不再搭理他。
  “你过来点,我告诉你这个秘密。”徐二郎说道。
  “要说就这样说,我很忙。”侑虎依旧在木板上抠画着。
  “这个秘密只有我和酒先生知道,你可能是第三个知道的人,也可能是最后一个。”徐二郎又说道。
  侑虎抠画的手顿了一下,站在旁边的单先生低头瞄了徐二郎一眼,转身离去。
  脚步声渐远,直至消失。
  “你可以说了。”侑虎还是不回头。
  徐二郎看不见单先生的动向,但是听得到声音,心中不免有些惊奇,这个单先生,还真是忠心,忠心的有些像条狗。
  “这酒壶内孕乾坤,虽然只有巴掌大小,却可以装的下十多斤的东西。”徐二郎说。
  说完之后,就是冗长的沉默。
  “说完了?”好半晌之后侑虎才又开口。
  “说完了。”
  “狗屁。”侑虎站起身,拍了拍手。
  “不信,你就去装酒过来看看。”
  侑虎看着徐二郎,徐二郎看着侑虎。
  侑虎弯腰,从徐二郎身上捡起酒壶向船舱走去。
  “记住,要装酒,装别的东西我可不敢肯定能装十斤。”徐二郎大喊,“还有,拿把伞过来,下雨了。”
  甲板上除了徐二郎就再也没有别人了。
  寒冬刚过,风还是有些冷,天上的雨和湖面升腾的水气将这一方天地包裹,无孔不入,徐二郎的头发渐渐凝出了水珠。
  周围画舫上的人渐渐少了,现在离正式钓龙还有一个半时辰,站在甲板上除了白白受寒之外,并没有别的什么意义。
  头发上的水珠滚落下来打在徐二郎脸上,徐二郎动不了,所以也没办法擦拭,事实上,他也没有发觉。
  闭眼就是满目银针耀出的银光,想事情眼中的银针就跑到脑子里,扎的他生疼,所以徐二郎只能发呆。
  什么都不想的发呆,所以呆的深了些,连脸上何时出现了一把伞也不知道,直到带着香风的手巾擦拭他脸上的水珠时,他才惊醒。
  侑虎没来,来的是媚儿和媚儿手中的伞。
  徐二郎仰起头看向媚儿,媚儿目不斜视,只是专心地擦拭徐二郎脸上的水珠。
  两个人都没说话,直到媚儿细心换了三条手巾,擦了三遍之后,空气中才有了媚儿如释负重的换气声。
  徐二郎也偷偷换了口气,刚才憋的实在有些难受。
  媚儿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然后就赶紧把嘴巴闭上,收敛笑容,站在徐二郎身后,撑着伞一动不动。
  徐二郎看不见媚儿了,但是他可以说话。
  “其实侑虎没有那么吓人,他要是吓你了,你不用理会,他是个好人。”
  媚儿不语,徐二郎继续说道:
  “他只是你们的雇主,又不是你们的老爷,不用怕他。”
  媚儿还是不语。
  “我一个人挺无聊了,睡了这么多天才醒,却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其实我挺可怜的。”
  身后依旧静默无声。
  要不是徐二郎看到头顶上的伞在轻轻晃动,他都以为媚儿已经走了。
  徐二郎不说话了,耷拉着眼皮,也不敢闭眼。
  过了好一会儿,侑虎来了,手里端着小酒壶。
  “哪来的?”侑虎看着徐二郎问道。
  “酒先生的。”
  “酒先生哪来的?”
  “这我怎么知道?他能把我一个人扔在破庙里,你觉得他会告诉我这件事?”
  侑虎在手中转动着酒壶,看着徐二郎不再说话。
  刚才他往酒壶里装了十三斤女儿红,巴掌大的东西能装这么多?这可是比两百岁的老神仙都神仙的事情。
  “酒装好了?装好了就还给我,这是先生留给我的唯一的东西。”徐二郎开口。
  侑虎看着徐二郎看了好一会儿,才把酒壶放在徐二郎身上。
  “媚儿,快,让我喝一口。”徐二郎兴奋了,一缕缕酒香飘进徐二郎的鼻子中,勾动着他肚子里的酒虫。
  没人回应,徐二郎看向侑虎。
  侑虎转身不去看他,但是喉咙里发出了“嗯”的声音。
  徐二郎笑了,头顶上的伞低了一些。
  媚儿左手持伞,右手拿着小酒壶,凑到徐二郎嘴边,慢慢倾倒。
  只一小口,媚儿就把酒壶收了回来。
  “爽啊。”徐二郎哈哈大笑,脸上有了红晕,哪里还有半点病人的样子。
  要不是小公子手脚生了病不能动弹,兴许这会儿已经从塌上跳了起来。媚儿心里想着,也不言语,又把酒壶凑到徐二郎嘴边,慢慢倾倒。
  “久未进食,肚子里是空的,喝多了不好,三口就够了。”侑虎说。
  徐二郎第二口喝完,媚儿刚要收回手,就看到徐二郎一个劲儿的给她打眼色。
  媚儿一愣,随即就懂了,莞尔一笑,就停住了动作,酒壶的壶口依然停在徐二郎的嘴里。
  这是第二口酒。
  侑虎察觉到不对劲,回身看去,媚儿一个激灵赶忙抬手,壶口撒出几朵酒花。
  侑虎脸色铁青,伸手指着徐二郎就要骂,却被另一个声音打断。
  “哈哈,好香的酒哇。”
  声音苍老浑厚,像戒心院里那口老旧而又巨大的铜钟发出的声音一样。
  众人惊悚,刚抬头,就看见一身穿蓑衣的老叟立在他们船头,肩膀上还扛着一根挂着拇指粗的钓线的黄竹鱼竿。
  三人还不待发声,就又听见两声破空声从身后袭来,一前一后,一快一慢,一急一缓。
  这两声破空声自然是单相国和那白面余姓老奴发出的。
  单相国和余老奴一左一右,摆出招架的姿势警戒地看着老叟,只待那老叟一有异动就打出自己最伶俐的一击。
  单相国和余老奴瞳孔紧缩,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这老叟给他们的感觉与酒先生不同,酒先生就如同一个凡人一样,身上没有一缕习武之人该有的气息,所以他们不觉得酒先生是一个危险的人,而面前这个老叟不一样。
  这老叟气息浩瀚如烟,绵绵不绝,如一尊山岳横在两人头顶,仿佛随时可以压下来,将两人压成肉泥。
  “好深厚的内力,不可敌!”这是单相国和余老奴第一眼看到老叟时同时升起的想法。
  老叟对于单相国和余老奴的到来置若罔闻,不予理睬,只是盯着媚儿手中的酒壶,嘴巴张的极大,更有一缕晶莹的口水挂在山羊胡子上。
  这老叟正是三百丈开外,要在今日钓龙的钓龙人。
  其它画舫里的人听到声音,顾不得外面寒雨如冰,纷纷撑着伞走到甲板上,向这里望来。
  “好酒啊好酒。”那老叟又说,“小丫头,这酒分我一口可好,今日天寒,老头子的酒早早就喝完了,可分一杯暖暖身子?”
  媚儿见到老叟与自己说话,吓得后退了两步,手中的酒壶却握的更紧了。
  “老前辈想喝酒,不如到仓里,后辈小子备足酒水,定让前辈喝的尽兴。”侑虎也回过神来,顾不得理会媚儿的无礼之举,抬起手执后辈之礼向老叟恭敬说道。
  周围画舫的人也终于明白了这老叟的身份,周围的声音不由得热闹起来。
  自古听说钓龙人极其神秘,虽然也有传言钓龙人会向围观之人讨酒,但是说起来,这么些个人,还真是第一次见到这种场面。
  钓龙人不白吃酒,钓起了龙会以龙血偿还,就是那种喝一口延寿一年的龙血。
  周围人议论的声音更大了,所有人都站在高处往这边看,没有人会在意站的高了,被雨水打湿了衣服怎么办。
  “老前辈想喝酒,可来后辈船上。”有胆大之人冲这边喊道,“那画舫是香春院的,不过是风尘之地,最好的酒水也不过是五十年的女儿红,前辈若饮此酒实在是没了前辈的身份。晚辈这里有一百五十年的雪里醉,前辈当可痛饮。”
  这胆大之人话音一落,周围就罕见的一静,片刻之后,几乎所有的画舫之上都传来了邀请老叟饮酒的话语,搬出的酒名更是一种压死一种。
  老叟没有理会周围的声音,只是看着媚儿手中的酒壶说道:“老头子喝酒的真意岂是你们可以体会的,天下的酒,老头子就算没喝过九成也喝过八成了。”
  单相国和余老奴皱起了眉头,这话是什么意思?
  “今日,老叟就想喝一口这陶泥小壶中的酒。”
  “不白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