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紫气东来

  午时已过,天上又飘起了细雪,寒气弥漫在天地之间。
  皇子身上的衣袍已经换了一套新的,依旧是皂色的披风裹着白色的蟒袍。
  把玩着手里重新添了香碳的九窍白瓷玲珑袖炉,皇子不徐不疾地向着偏宫走去,身后竟没有跟着一个宦官宫女。
  庭院渐深,宫道两边出现了些许杂草,在白雪中顽强地抬着头。墙上的红漆也有些脱落,露出青黑色的长砖。
  皇子现在墙边看了一会儿,又伸手擦了擦裸露的青砖,感觉到指尖的冰凉,才嗤笑一声,收回手指,握住袖炉,借着热气要驱散指尖的寒气。
  “倒是出息了。”皇子摇摇头,紧了紧披风,皱起眉头,向偏宫深处走去。
  绕了两个弯才看到一扇朱色的小门。小门前面撑着一把油布大伞,漆黑的伞面上面已经盖了拇指厚的白雪。
  伞下坐着一人,红色披风,银色盔甲,面前还放着一张酒案,酒安上摆着一坛可盛两斤酒的酒坛,酒坛前后就是两个粗泥黑碗。
  皇子快走两步,伏身跪下:
  “孩儿拜见父皇。”
  双眼紧闭的肖皇睁开眼睛,面前的粗泥黑碗中已经有了一层薄雪。
  “见过大相国了?”
  “方才见过。”
  “杀了人了?”
  “杀了一个。”
  肖皇不再说话。皇子也不再言语。
  雪花噗噗簌簌地落下,打在身上地上。
  “御天坊也应该去一去。”良久之后肖皇又开口。
  “孩儿知道了。”
  “杀几个人没有关系,重要的是要杀对人。这些日子外面的血见了不少,总要知道一下这宫中的血是什么颜色。他们活的太久,说不定血已经臭了,适当的换换血也是应该的。”
  “是。”皇子伏身。
  两个人若无其事交谈着,杀与血两个字在两个人嘴里蹦出来就像吃与喝一样正常。
  “孩儿听说御天坊里已经出来了四个人,离了宫就不知去向了。倒是相国寺却一直没有动静。”皇子说了自己情报。
  “不用管他们。你可知道全天下我最放心的两个人是谁?”肖皇睁开眼睛看着面前的粗泥黑碗。
  “孩儿不知。”
  “一个是紫霖,一个是大相国和御天坊主。”
  “这——”皇子有些愣住了。
  “有一句话,‘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说的就是大相国和御天坊主。”
  “御天坊观星相,算凶吉,做什么都要早天下一步。大相国则是天下安定之后掌天下善恶,见善恶才走动。这两人都是为天下的人。但是御天坊是为天下而天下,相国寺则是为了苍生而天下。”
  “这两个人,对立却又共存。”
  肖皇说着皇子有些听不懂的话,皇子则是低头深思。
  “相国寺杀了一个,御天坊那边就杀两个好了。先来后到,总不能太过偏心,落了别人口舌。”
  “可是御天坊那边的春夏秋冬四老已经不在了,杀一些无关紧要的人,会不会没有效果?”皇子提出了自己疑虑。
  就像父皇说的,见了血才知道血臭没臭,但是心头血总比其他地方的血看的更真实,更直接。现在中心人物都不在,总不能去把御天坊主给砍了吧?
  “春夏秋冬不比黑袍相国,他们不能死,也杀不死。就算不能让他们疼,让他们看看皇家的态度也是好的。真的必须要杀了,总能杀到。”
  “孩儿知道了。”
  “你去吧。下次见我,先把身上的血气去一去,总不能见自己的父亲也要带着一身鲜血,有些不吉利。”
  皇子一愣,伏身叩首:“孩儿知道了。”
  ——
  御天坊比不得相国寺大,但也有着五座高塔。代表四季的六层高塔分立东西南北四方,拱卫着中间的九层高塔。这塔全身漆黑,分四面四角,四角挂着巴掌大的黄铜风铃,但是这么些年却不见这些风铃响过。
  黑袍白发的老人跪坐在九层高塔的顶层,前方放着一张星盘,和一本黄旧的线装书。书没有封面,第一张上面写着密密麻麻的蝇头小字。
  老人低头掐指,满是老年斑的手快速地点动着,眼花缭乱,隐隐浮现着残影。
  约莫过了盏茶的时间,老人停住了掐动的手,蹒跚着起身,对着房门的方向盘腿坐下。
  门开了,进来了一个身着银色盔甲的男子。
  “御天坊见过皇子殿下,恕老夫年迈,不能起身相迎,还望皇子恕罪。”御天坊主声音苍老嘶哑,像有些漏气的风车,听在耳朵里有些刺耳。
  “不敢。”皇子抱拳一拜,也像坊主一样盘膝坐下。
  “父皇说,御天坊看星象,算天机,先天下之忧而忧,不知坊主可算到今日前辈可算到自己有什么忧愁没有?”皇子抽出胯间的长剑。
  长剑长三尺,是御军之剑,也是他父皇的佩剑。在他父皇登基那天,就将此剑赐予了他。他现在贵为皇子,不用上阵杀敌,但也要时不时拿出来擦上一擦。
  “御天坊现在除了老夫并无他人。”坊主低头施礼。
  “坊主可知本皇子今日为何要穿这上阵杀敌才穿的军装?”皇子将手中的剑举在面前,三尺寒芒倒映着他坚韧的脸庞。
  “还请皇子示下。”坊主干咳几声。
  “因为本皇子想,所以就穿了。”皇子哈哈大笑几声。
  不管是皇子服还是将军服,本皇子想穿就穿了,那本皇子想杀人,不管他是什么人,想杀自然也就杀了。
  坊主呵呵一笑,并不接话,而是另起话题:
  “素闻皇子不仅骁勇善战,更是武功高强,老夫今日斗胆想要用自己一条残躯跟殿下打个赌,搏一搏,不知殿下可否赏面。”
  “你的命没你想的那么值钱。”皇子满脸怒气。
  “这次赌,只为老夫自己赌,与别人无关。老夫自己的命想来还是可以买下自己的命的。”
  坊主伸出右手,平推在胸前,不见气浪,朴实无华。
  “老夫年迈,不能起身打斗,今日就以一掌接殿下两招,第一招让自己值钱,第二招用自己的钱买自己的命,殿下还请。”
  皇子眯起眼睛,将举在面前的长剑放于腿上,看了坊主良久才双手抬起,环抱于丹田之处,在体内鼓动着内力。
  房间的空气出现了一丝血液的味道,皇子双手之间也出现了一点红芒。坊主依旧平推着自己手掌,看着眼前的皇子,再无别的动作。
  血气的味道越来越重,良久之后皇子一声大喝,双手并排推出,只见两道血芒从双掌掌心飞出,离掌半尺之后合并成一道拇指粗细的血芒,整个房间的血腥味瞬间达到顶峰。
  两道合成一道的血芒向着坊主疾驰而去,说来缓慢,其实只不过是刹那时间,这道拇指粗细的血芒便已经来到了坊主胸前。
  坊主脸上表情不变,只是将平推在胸前的右掌再度往前平推了半寸,迎着血芒而上。
  “砰!”
  在坊主平推手掌的刹那,血芒也已经撞在了迎击而来的手掌之上,瞬间炸裂。巨大的气浪在坊主胸前爆开,强烈的气浪将坊主身上的黑袍吹得烈烈作响,而皇子也被这气浪冲的往身后滑了半尺,一声闷哼在皇子吼间爆开,皇子睁大双眼死死盯着处在气浪中间的坊主。
  气浪散去,空气中的血腥味也消失的无影无踪。
  坊主收回平推了半寸的手掌,再度置于胸前,笑着开口:“殿下,老夫的命已经值钱了。”
  皇子不说话,再次眯起了眼睛,看着眼前微笑的坊主。苍老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仿佛是刚从棺材中爬出来一样。
  “哈哈,好!”皇子站起身,右手持剑,一步一步贴近坊主,下一刻便一剑刺出。
  剑尖划破空气,不带一丝内力,向着坊主的胸口刺去。雪白的剑身映着皇子坚韧的脸庞和坊主古井无波的眼睛。
  坊主平推右手,不做别的动作,皇子并不停手。鲜血挥洒,皇子收回了长剑,插入剑鞘。
  “多谢皇子厚爱。”坊主垂头看了一眼正在流血的手掌,丝毫不在意地缩回袖子里。
  “你的命是你的了,但是还有一条,你用谁来交换?”皇子语气阴森森地问着。
  “御天坊不如相国寺人多势众。”御天坊主摇摇头,“不过老夫有一条今日推演出来的天机,想来也是值条人命的。”
  “值不值是我说了算的。”
  “紫气东来。”御天坊主口中吐出四个字。
  “什么意思?”皇子语气严厉。
  “这四个字已经值一条人命了,殿下请回吧。”御天坊主抬起手,向皇子拱了拱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