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墙角数枝梅
已经落过两场冬雪,皇宫到处都覆盖着白白的粉末。尽管天气稍稍有些放晴,但依旧有些昏沉。
“皇子殿下皇子殿下,”手持拂尘的宦官连滚带爬地跑到一个身着皂色披风的青年男子旁边,顾不得擦拭身上沾染着雪,立即跪伏在青年男子脚边,“大相国正在找您,请您到相国寺议事。”
青年男子左手握着九窍玲珑的白瓷袖炉,右手正捻着雪色腊梅怔怔出神,好似没有察觉到跪在脚边的宦官。
一股冬风袭来,吹散了些树枝上的雪,扑在青年男子脸上。感觉到脸上略微刺骨的寒气,青年男子回过神来。收回拈花的手放到鼻尖轻轻嗅了一下,下一刻,脸上就绽出欣喜的笑容。
“你说为何我前十八年竟没看见过这么好的花。”青年男子收回拈花的手,放在披风内,又裹了裹披风。
“皇子殿下,大相国说有急事,还……”宦官有些惶恐。
那大相国还是旧国的大相国,虽是治国安邦的能手,但为人严苛狠厉,就连旧国皇帝都对他是又恨又敬,特许下“入宫不下马,杀人不上奏”。
皇宫内外,大小官员,哪个不怕他。当年若不是前朝皇帝深更半夜跑去他的府邸亲自求情,他还差点砍了皇后娘娘。
“让他等着。”青年男子轻飘飘说了一句,语气清淡,似不食人间烟火。眼睛依旧是看着这雪中的腊梅。
“花是好花,只是不知道若是沾染了血,会不会更冷艳一些。”青年男子自语,末了又问了一句:
“我宫中可有此花?”
——
“新帝在偏宫坐了一上午了。”大红袍的男子倚在桌子上拿起茶盏,用盖子轻轻抚去茶中漂浮的少许碎末,轻呷了一口,放在口中品了品味道之后才放下。
“听说那个皇子这几日也都是在御花园中赏花看雪,倒也是有雅致。”
底下坐着的十个黑袍男子不敢搭话。
“现在是什么时辰了?”杯子里的茶稍稍有些凉了,大红袍男子将口中茶水吐回杯子。
“禀大相国,现在已经过了午时三刻了。”左侧边第一个黑袍男子起身恭敬回话。
“呦,咱们这皇子倒是难请啊。”大相国只是笑着捋捋胡子,看样子倒是没有在意他们已经在这大殿里等了两个时辰。
“那是他不识抬举!我相国寺这么多年,还没谁敢不放在眼里的。”十个黑袍人在座下大声训斥。
“是谁惹我们相国寺的相国们生这么大气啊?告诉本皇子,本皇子砍了他们去!”大殿的议论声还没停息,就听到一个放荡不羁的声音在殿外响起。
话音未落,人已经进到了大厅。披着皂色锦袍的皇子身后跟着个宦官,两个人带来了一阵冷风。
进到大殿的皇子随手将身上的披风解了下来,随手抖下一堆白色雪花,伸手往前一递。身后的宦官见状就要走上前接下披风,却被皇子一脚踹开,嘴里骂道:“狗奴才,本皇子的衣物是你的脏手可以碰的?”
宦官吓得顾不得扶正帽子跪在地上连连磕头,嘴里喊道:“奴才该死,奴才该死。”
皇子也不去理会他,而是把目光转向坐着的相国们,拿着披风的手往前再度一递,脸上笑意不减。
相国们坐在座位上冷眼看着,也不起身,也不说话,都看着这个皇子到底想要做什么。
早有准备的皇子也料想到这个结果,并不坚持,抓着披风的手一松,披风就滑落在地上,溅落一地碎雪。
不理会冷眼想看的相国们,皇子将袖炉双手握住,向前紧走两步,来到大相国面前,开口说道:
“早就听父皇说过,相国寺的曹相国是他多年的至交好友,是一个为国为民的圣人。侄儿一心想要拜会却无奈身处偏僻,今日有幸拜见大相国,还望曹叔叔不要在意侄儿的失礼之罪。侄儿在此见过曹叔叔。”
虽是见过,皇子并不施礼,而是自顾自地走到大相国旁边,一屁股坐在大相国脚下。
“殿下多礼了。”大相国笑呵呵虚抬一手,不起身也不阻拦。
“我等邀皇子商谈国事,皇子迟迟不到,莫不是不关心天下黎民,或者不将我等放在眼里?”看到皇子把玩着自己袖炉,右侧的黑袍相国站起身恼怒喝道。
“我迟了吗?”皇子抬起头看着黑袍相国,不理会他恼怒的神色,转头又看向大相国问道,“曹叔叔,我迟了吗?”
“呵呵,皇子殿下自然是没有迟的。”大相国笑着,“皇子殿下不会迟,那就是管事太监误了时辰。都说宦官误国,今日一看果然不错。这么无能的奴才要之何用?来人,将这狗奴才拉出去砍了。”
大相国挥了挥手,就有两个武将从门外走进来,不由分说拉起跪在地上的太监就往外走。
太监歇斯底里的声音响彻整个大殿。皇子只是微笑着看自己的贴身宦官被拉出去,也不说话,直到声音弱些了,才收回目光。
“殿下平日里繁忙,今日听到殿下略得空闲,才唐突着请殿下过来议事,不如我们到内堂一坐如何?”大相国说着就要站起身。
“曹叔叔暂且不忙。”皇子按住大相国的手,“侄儿今日得一宝物,以前倒是未曾见过,感觉有些新奇,想请叔叔帮忙鉴赏一番,也好了了侄儿的心愿。”
“哦?还有这等宝物?”
“抬上来!”
一盆被拦腰斩断的白色腊梅立在大厅中间,枝叶上积着些许白雪,和着白色的花朵倒也别有一番美观。
皇子指着面前的腊梅,开口说道:“侄儿以前远在边关,物资匮乏,更是缺少稀罕之物。侄儿虽是武将世家,但也向往咱们皇城的文雅,今日看到这梅花,顿时心生欢喜,还请大相国看一下,这件和您那血珊瑚比如何?”
“殿下这梅花,自然是比老夫的血珊瑚要美上一些的。老夫的血珊瑚不过是人做的俗物,怎么比得上殿下这件天成。”大相国赞美着。
“那不如请叔叔将血珊瑚请出来给侄儿开开眼界怎么样?”皇子抓住大相国的手不放。
“区区凡物也想和大相国的血珊瑚媲美,皇子倒是好大的心思。”有黑袍相国看不过去了,呵斥一声。他们平日里谁看到不敬一声,唯独这个皇子敢来相国寺耍无赖,这些人心中有些火气了。
皇子不理会,依旧抓着大相国的手臂不放。
“殿下想看,那是老夫的荣幸,你们去把血珊瑚抬上来。”
血珊瑚高约两尺,立在梅树旁边,透着红光,将整个大厅蒙上一层血色,连旁边的梅树也染上了一层红晕。
皇子满脸惊奇,绕着血珊瑚转了两圈,嘴里啧啧称奇,忍不住想要上手抚摸一番,但又恐伤了宝贝,只是伸手虚摸着。
“血珊瑚不愧是奇世宝物,侄儿的梅花还是稍逊一筹啊。”皇子恢复了神色,左右打量着梅树和血珊瑚。大相国也只是摸着胡子,笑笑不说话。
“废话。大相国的血珊瑚乃是皇帝御赐之物,岂是你那小小的几朵烂梅花可比拟的。”那黑袍相国看不得皇子的神色,忍不住又嘲讽了一下。
“确实是少了些神韵。”
皇子将手抄在袖子里,下一刻就又放开袖子,右手一挥,一道银色的白芒闪过,划着这黑袍相国的喉咙切过。众人只看到一阵白芒,然后就被滚烫的鲜血铺满了面庞。
众人下意识后退。胡子上也沾染了些鲜血大相国倒是站在原地不动,只是眯起了眼睛看向这位皇子。
“你算个什么东西,本皇子面前也是你能大呼小叫的!”皇子看着倒地抽搐的黑袍相国,丝毫不在意自己浑身上下沾满了血液。
“你!”反应过来的黑袍相国们,怒目而视,纷纷就要出手。这么多年了,有谁敢在相国面前不敬,更不要说在相国寺杀相国了。
“退下!”大相国红袍一挥,一阵劲风打在皇子和众相国之间,将众相国逼退,护住皇子。
“曹叔叔,侄儿性情顽劣,弄脏了您的相国寺,您不会怪罪吧。”皇子站在原地看着这群相国,然后向大相国拱拱手,脸上笑意不减。
“皇子贵为殿下,有性格是好事,老夫怎么敢怪罪。”大相国也是一拱手。
“曹叔叔,现在再看这盆血梅如何?”皇子让了一步,让众人都可以看到那盆正滴着鲜血的白色腊梅。
“混若天成。”大相国用了四个字评价。
“那侄儿斗胆今日用这盆血梅花换您这支血珊瑚如何?”
宦官抬着血珊瑚往殿外走去,皇子跟在后面,对大相国一拱手:“曹叔叔,侄儿今日还没向父皇请安,这盆梅花就先放到叔叔这里,改日再来拜会。”
“殿下慢走。”
已经一只脚跨到大殿门外的皇子突然又回头,看着地上的黑袍相国的尸体,又开口说道:
“边关有一个传说,据说用人的鲜血浇灌的东西,最后都会变成血色。相国寺掌生杀大权,曹叔叔想来不会缺少鲜血,定然会喂养出一支血梅花来。若是哪日曹叔叔的血不够了,可跟侄儿讲一声,侄儿那边的狗奴才还是很多的,不过毕竟比常人少了一块东西,想来效果是要差些的。”
皇子说着,扫视了一眼黑袍相国,转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