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片土地 9 邪魔
我想，村长问出那种话之前，心里其实已经有了答案。事实是，当时在场亲眼看见只有宇文明哲一人回到村子的村民，心里都有了答案。
宇文明哲答，“有人死了，有人进了医院，有人还活着。”
留下了那么个不可谓不悲伤的回答后，宇文明哲转身回了家，随后，村民们也都陆陆续续回了家。
只有我还站在我家门口，扭头望着宇文家老宅大门前那个倔强却落寞的少年。当时我就在想，究竟是什么样的信念，才会让那么一个少年，愿意背负那样无法想象的沉重包袱。
那年清明，宇文明哲独自一人完成了往年他们一大家子一起行动的祭祀。祭祀结束之后，宇文明哲在村子里呆了三天，三天后，他孤身一人，腰杆挺得笔直，离开了江村。
他一个人来去匆匆，仿佛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
但我知道他出现了，因为在他离开前一天的傍晚，他找到了我，和我说了一些话。他坐在我身边，问我，“你想好以后要做什么了吗？”
当时我十二岁，他十六岁。虽然年龄上相差的并不多，可实际上，那样的他和那样的我之间所存在的差距，已是无法用言语去形容。
我摇头表示不知道，我也确实不知道。
“这个世界很大，这个世界也很小，”宇文明哲忽然说道，“你有一种天赋，这种天赋并不是真的非常特别，这些年我在外面走动，见到过不少同你拥有一样天赋的人。”
“正因为我见过那些人，所以我知道，你所拥有的，是天赋也是负担。你现在或许无法理解，但你迟早需要理解。”
“理解什么？”我问。
“你能够看到鬼的能力，注定了你以后不可能拥有一般人会拥有的那种人生，”宇文明哲说的毫不留情，“你总是显得很异类，不合群。你或许会渴望同他人做朋友，但你不能，因为你一旦那么做，或迟或早，你都会伤害你身边的人。”
“为什么我会伤害他们？”我再问。
“因为这个世界无时无刻不在发生着改变，曾经存在的秩序一点点变得扭曲，”宇文明哲说，“很多很多年以前，人死如灯灭，魂魄都会按照既定的秩序进入阴间，等待转世。”
“但，丑陋的人性出现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有些人知道了魂魄的秘密的，他们为了满足自己那丑陋的欲望，开始强行扭曲秩序，任由魂魄留在阳间，变成我们所说的鬼，然后供他们驭使。”
“驭使？”我再问。
“你见过鬼，你应该能够想象出来它们一旦可以被控制，它们可以为控制之人所做的事情…….会有多少。”
那天傍晚，十二岁的我想象不了太具体，但我确实想象出来了一个大概。那个模糊的大概…….狠狠吓着了我！
“人性是万恶之源，有那么一群扭曲秩序，驭使恶鬼满足私欲的人类存在。就会有我们宇文家这种拼了性命也要让秩序恢复的人存在。”宇文明哲说了很多，“我们宇文家世世代代都在做这种事，我们牺牲生活，牺牲生命……可是敌人不仅太多，而且因为贪婪，他们也越来越强大。”
说到那里，宇文明哲忽然自嘲般的笑了笑，“前面几个月，宇文家已经基本完蛋了。即使我们能侥幸生存下去，相信用不了多少年…….也许在我这一代，宇文家便会彻底不复存在。”
我从来都不是一个喜欢悲伤的人，无论是小时候，还是现在。所以当时，我几乎是本能的想要阻止他继续说下去。
我开口，“你为什么告诉我这些事？”
宇文明哲扭头眼睛眨也不眨看着我，收回视线后，他摇了摇头，“这是我回来之前，我父亲交待我办的事情。他告诉我，你很特别，说不定你能结束这场战斗，所以托我给你介绍了一下大致情况。”
“我很特别，可是你刚才说……”
宇文明哲笑了，“我不认为你很特别，我父亲认为，就这么简单”。
顿了顿，宇文明哲又补充道，“知道我们为什么每年不管在什么地方，都会坚持回来这里吗？宇文家有一套方法，让我们可以辨认出能够看见鬼魂之人…….江村里的人，宇文家都做过很细致的检查，包括你在内。”
“但是一年又一年，你压根没有表现出有那种能力的样子…….你是突然就能见鬼的，这种情况十分罕见，想来这便是父亲认为你很特别的原因。”
说完，宇文明哲起了身，他拍了拍衣服，冲我笑了笑，“我跟你不算太熟，而且说实话，作为亲身经历过这种生活的人，我也不愿意把你拉下水。所以选择的权利在于你，你要怎么做，会怎么做…….相信要不了不久你就会知道。”
说了那么一大通可谓震撼，也可谓莫名其妙的话后，宇文明哲自顾自离开，只留我一人控制不住的去想象。
那天傍晚，我想了很多。
我想到了阿婆告诉过我的一些事，我也想到了小东那次回来最后告诉我的一些事情……将阿婆和小东告诉我的事情与宇文明哲那番话结合在一起，关于鬼，关于那个世界，我的了解程度便可谓直线上升。
那种了解，让我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十分困惑。
但还是那句话，当年我不过才十二岁，也许特别也许不特别的我，拥有着十二岁小孩的天性，那就是爱玩，并且善忘。
是的，一段时间的困惑后，我便不知不觉将那些困惑那些理解丢在了一边，不去理会。仿佛只要那么做，我就不需要去接触那个世界似的。
可惜，人生在世，绝大多数时候，逃避都不会是真正的解决方法。十二岁那年，我便就被迫明白了这个道理。
那年秋天，算是彻底决裂了的江村与后村之间发生了一些事…….准确来说应该是后村发生了一些事。
清明事件最后，江村村长决定放弃后村，不管后村村民死活的行为，后村可没有那么容易遗忘。
于是，随后的一段时间，后村便开始不动声色的准备着对他们那个村子的保护。他们从外界找来了一些据说很有能力的江湖术士。
当然，大部分术士都是挂羊头卖狗肉的假货。可偏偏那一年，后村村长还就真寻到了一个真货。
那名术士向后村展示了他的能力，并且成功说服后村在后村区域内一些指定地点修建祠堂。
本来，若是修建土地庙之类的祠堂，便没有人会有什么意见。
可问题是，老糊涂了的后村村长据说告诉了那个术士…….几乎一切事情。于是术士所提议修建的祠堂，就并不是传统供奉土地神的土地庙，而是真正供奉邪魔的祠堂！
毫不夸张的说，那个周姓术士的确很有能力，他竟然能够成功将几乎整个后村迷了个团团转…….
好在，终究还是有人没有着他的道！一天夜里，我外婆冒险，不敢走大路，穿过菜地偷偷来到江村报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