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意义
虽然这个白领导的话没有说完，藏着掖着明着暗着只说了一大半，但是刘璐杰怎么会不明白。这么多年来，在之前林队长的带领下，榆州市公~安局刑警队的破案速度一向很快。而这些功劳自然算在了林队长的领导白副局长上，如今单论业务能力，这个姓白的是最有机会去掉“副”字的那个人。
也就是说，白领导可不会允许在这种关键的时刻，搞出什么悬案来给自己添堵。尤其是上面给了压力，这个案子要是结束在此刻，那是最好的选择。但是刘璐杰依旧没有动，因为他知道，还有一些疑点没有查清楚。
刘璐杰点了点头说道：“领导，你的意思我明白。但你看啊，这案子毕竟还没有查清楚。至于两天三天的，还不都是领导你定的？”
“你还是没有听明白。”白领导说道：“这个案子呢，到这里就可以了。那五个小孩子的身份是什么重要么？留着以后慢慢填窟窿就行了。现在的问题是，老局长马上就退了，已经有了一个犯罪顾问的烂摊子，你不是想搞出第二个烂摊子来吧？”
“好在老局长之前跟着邵老的时候，就听过这个犯罪顾问的事情，因此亲自管这个案子，不想在离开之前有什么遗憾。否则的话，还不是算到我的头上。别乱搞事情明白么？我说的已经够清楚了吧？签了字，明天给的队员放个假，这样对谁都好。”
“签吧。”白领导将笔递给了刘璐杰，又将那份档案递到了他的面前：“我要是能上去，以后副手的位置还不是你的？其实我很欣赏你这样的年轻人的，充满了朝气，能力也强。不过呢，年轻人就是这样，有时候分不清理想和现实。”
白领导坐在了刘璐杰旁边，轻轻拍着刘璐杰的肩膀：“你说做我们这行的，年轻的时候是用命来拼的，我们所有人都年轻过，所有人都拿着命拼过。我右肩膀，曾经中过三枪，那那个时候我差点以为自己要死了。”
“我在病床上昏迷了两天，也想了两天。”白领导看着刘璐杰迟迟没有下笔，说道：“璐杰啊，作为过来人，我可以清楚的和你说。这个世界有时候就是没有真相的，你说那五个小孩死得冤，死了连个名字都没有。你说我肩膀上这三枪，又能找谁说理去？现在我整个人和废人一样，稍微提一点重东西，这肩膀就疼得厉害，还不如小学生的力气大。”
“这就是人的命。”白领导说的倒是情真意切：“你说人为什么活着？人活着要做什么？百年之后谁不是往地上一躺，嗝屁着凉。认认真真活着太累了，有时候啊就是要难得糊涂。”
白领导活动着自己的胳膊。
白领导胳膊上的枪伤大家都清楚，自己挨了三枪，最终击毙了犯罪份子，破获了一起丧心病狂的连环杀人案。也是因为这个案子，使得他日后坐到了这个位置。这个位置，也的确是用命换来的。
“我要是较真，现在我就应该冲到监狱里面去，把当年那个凶手杀死。”白领导说道：“但是我不能这样做，你知道那个家伙杀了多少人么？你知道他多么丧心病狂么？可即便是这样，要判处一个人死刑也不是一时就能做到的，我能怎么办？五年过去了，我肩膀上的枪伤白挨了么？”
刘璐杰的笔依旧没有动：“那时候我还跟着林队长，是个小刑警。那个案子我听说过，好像有些事情他还没有交代，有些地方还对不上。”
“所以我和你说，有什么用？”白领导说道：“就好像是林队长一样，说实话，要是他还活着，这个位置轮不到我坐。死了是什么意思，死了就是一了百了，就是油尽灯枯，就是什么都没有了。你说有是用？”
“扣着两三个字眼，一两个你一辈子也解不开的迷，有什么用？”白领导又坐回了对面，喝了一口保温杯里的枸杞茶：“没什么用。人他大爷的都死了，知道他的名字有什么用？知道名字就能复活了？刘璐杰，签字吧。”
刘璐杰用手使劲揉着自己的眼角，他总感觉那里酸痛不止。
他闭着眼睛，回想着白领导告诉他的话。
叹口气，刘璐杰将笔帽拔了下来，笔头已经放在了档案的最下方。
“这就对了。”白领导说道：“你啊，什么都好，就是有的时候不知道变通。到时候我要是上去了，我现在这个位置迟早都是的。”
刘璐杰刚在上面点了一个点，却停下了笔。
他将笔放在了一旁，对着白领导说道：“该有名字的。”
白领导脸上明显带有愠色，他开口说道：“刘璐杰啊，你也看看表，现在是什么时候了？你不是打算和我在这里耗一晚上吧？你不休息，你底下的人也不休息了？”
还真是这样。
此刻吕弘阳还在外面跑着殡葬店，而其余的人，还在对比着五个小孩的身份。
“你这样下去，是不是要让人说你的不是？”白领导到最后几乎像是哄小孩子那样：“签了吧，干嘛要考虑这么多呢？你这样坚持又有什么意思呢？你知不知道，每年榆州市会丢多少个孩子，每一个都能找回来么？你知不知道榆州市一年被骗钱的人有多少，每个人的钱都能要回来么？坚持这种事情，有什么意义呢？为什么要做这些无意义的事呢？”
“这些算是无意义的事么？”刘璐杰环抱着双手：“坚持这些，是没意义的事情么？”
“当然是。”白领导说道：“你们这样的年轻人，总是自以为能够弄明白世界上的所有事情，不是那样的，只是现在你还不能理解。”
刘璐杰摇了摇头：“白领导，我们人类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时间并不长，但是很快我们人类就成了这个世界上最聪明的动物。那就是因为人类有着各种无意义的坚持，曾经我们以为人类不能飞，可有人坚持做出了飞机，曾经我们以为人类不能离开地球，可有人做出了航空飞机。”
“有些事情不是因为有意义才坚持。”刘璐杰认真说道：“总是因为在坚持中才发现了意义。每一个人的生命都是有意义的，不是用来点缀别人的履历的。他们的存在，不是为了让你我上位用的。”
“那你的意思就是，我不是人对吧？”白领导听出了刘璐杰的画外音：“你的意思是，我踩着白骨，吃着人血上位的是吧？那三颗子弹，我还一直留在家里。当年，我他大爷的比你拼多了，你有什么资格说这些话？”
“看来你是好赖话都听不进去了是吧？”白领导一拍桌子：“今天这个字，你签也得签，不签也得签。”
刘璐杰摇了摇头，语气倒是淡然了许多，他放下了思想包袱：“人们倒是总说，我有时候总是愿意去做一些没什么意义的事情。不过我倒是觉得，做些没什么意义的事情，或许就是人生最大的意义。这个字呢，我还是不能签。案子还没有结束，还不能结案。”
看着软硬不吃的刘璐杰，白领导反而也沉下了心来，说道：“刘璐杰啊，看样子你是不把我当自己人了。不过呢，你是在我这里立了军令状了。我是为你着想，不过既然你不给我这个面子，小孩子嘛，难免冲动。”
“不过呢，既然你把自己当个大人，就要和个大人一样，还有几个小时时间，要是破不了案，你就拍屁~股走人。不管谁要你，只是在我这里，永远没有你的位置了。刘队长，我就不用出去送你了吧？”
刘璐杰笑了笑：“话是我说的，我该走就走。”
走出了屋子，刘璐杰无奈笑了笑。
这个世界上，做很多事情就是徒劳无功。
但刘璐杰是个喜欢做无意义的事情的人。
“草，什么东西。”白领导骂道：“尽坚持一些狗屁的事情，一点意义都没有，和死去的那个林朝先一模一样，有什么意义？”
“你说啊，他坚持那些毫无意义的事情有什么用？”黑暗中一个声音传了出来，他看着面前的这个老人：“早早签了字也不会搞出现在的事情了。”
老人笑了笑：“其实到现在，我也不明白他的坚持有什么意义。可后来我也明白了，我不也一直做着别人认为没有意义的事情么？意义是人给定的，只要他觉得有意义，那就是有意义。”
“守着那么一个破屋子。”对方说道：“只是有些可惜，我封不住你的嘴，我只能杀了你。你说，有意义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