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落花人独立
这是陈慧敏在初中的时候就看到的一句话，但是直到这个时候，她才终于明白。当罗兵用那张月光下她和郭老师挽手走进楼宇门的照片威胁她的时候，那一刻她觉得自己心死了。
罗兵眼中看到的世界，是一个充满了利益计算和阴暗诡谲的世界。就像无论陈慧敏解释多少次，都无法让罗兵相信，她从没有和郭老师发生过超越友谊之外的关系。他们两个，更多的是长辈和晚辈之间的亲情。
“谁他妈相信呢？你俩都住一块了，郭刚他能不动你？你当我是三岁的小孩呢？婊~子。”罗兵对她的嫌弃毫不掩饰。
站在自己面前的是自己曾经喜欢过的男孩么？
她忽然明白，自己从来就不认识罗兵。一切热恋中的美好，不过是自己心想出来的幻觉而已。
她以为自己能解释清楚，其实她解释不清楚。谁会相信一个挽着老师的肩膀，去老师家过夜的孩子，会是去学习，而不是去做其他事情呢？她就算全身都是嘴，相信她的也只有她们自己而已。
“如果我把这张照片放到你们学校，别人会怎么看你们？”罗兵威胁人很有一套。
世界上有这么一种人，他们一直生活在阴暗潮~湿的下水道里，他们躲在角落透过格栏斜视着一个个路过的人，终于有一位光鲜亮丽的路人停在了路边，伸出手来想要将他拉上来，让他脱离那个肮脏的角落，但他非但不上来，却非要将路人拉进来，看他弄脏了干净的衣服而哈哈大笑。
他们自觉配不上美好，因此这个世界就不能有美好。
被我抛弃，你应该终日以泪洗面，你应该痛不欲生，几欲自杀，你的眼睛只能流泪，你的脸上只有悲伤，你怎么还能笑的出口？
怎么还能重拾生活的信心呢？
这是罗兵无法理解的世界。
但此刻既然都撕了脸皮，他也没有必要再躲着陈慧敏了。一次不够，我就把你拉下来第二次，我不相信，你第二次还能爬出去。
陈慧敏美好的世界再一次崩塌了。
她心里也明白，一旦那张照片流到了学校，不论事情的真相如何，郭刚都一定会被开除的。
她自己已经被拉进了下水道里，她不希望郭刚也被拉进来。
从此罗兵就用这张照片作为威胁，要求陈慧敏万事都要听他的话。当陈慧敏再一次看着那个男孩的背影的时候，她觉得恶心极了。她恨自己，她恨自己只是走错了一步路，整个人生却都要因为这一步而毁了。
因此当她站在盛龙大厦上的时候，她犹豫了很久。
想死是一瞬间的，可要为这个念头付诸行动，却是一件长时间的事情。她很犹豫，她还有在家里等待自己回家的父母，她还有那个鼓励自己走出泥潭的老师，她才刚刚成年，她未来还有大把大把的人生可以度过。她还有选择的机会……
可她已经对不起自己，再不能对不起自己的老师。
她犹豫了很长时间，她的内心在挣扎着，忽而波澜壮阔，忽而又古井无波。忽然觉得一了百了算是解脱，可忽然又觉得生活还有出路。
她能等，围观的群众不能等。
他们不知道这个少女内心的挣扎，他们只知道，自己已经在这里围了一个小时了。
一个声音传了出来。
“妹妹，你倒是往下跳啊。”
这个声音在人声鼎沸的嘈杂环境中显得异常响亮，像是上天给她的指示，她从纷杂的声音中，清晰地分辨出了这句话。
跳吧。
她一只脚往前一探，手一松，就这样掉了下来。
楼很高，但掉下来用时很短，和电视剧中上演的戏码不一样，她甚至来不及思考，就重重摔在了水泥地上。她觉得自己全身的骨头都断了，她看到了很多脚。
她死了。
读到那本日记的时候，郭刚早已经泣不成声了。
陈慧敏在日记里这样写：“我死之后，郭老师就是安全的。”
那个时候，陈慧敏已经明白了生命对于一个人的意义。
郭刚并不知道这后来的事，他只觉得陈慧敏是因为没有走出情伤而跳楼自杀。他恨那个小子，欺骗嘲弄一个少女的单纯。他用了很长时间，才找到了这个人。他没有想到，这个人竟然和自己住在同一个地方。
那天他拿了一把刀站在楼下，准备亲手杀了那个混蛋。
但当他看到了罗兵的时候，他的刀落在了地上。
杀人向来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从小到大，他连一只鸡都没有杀过。他恨自己的懦弱，恨自己的无能，更恨这满身的知识和教养，让他无法挥动手中的菜刀，他很自己百无一用是书生。
道德向来桎梏的是有道德的人，道德对付不了没有道德的人。
他放下了刀。
那天他上了楼，看到了一个要求死的老头。
那个老头对他说：“的确是个禽兽。不过你不用担心，我帮你杀了他再死也不迟。”
可惜老头中道崩殂，死在了杀人的路上。
郭刚后悔极了，让一个老头替自己杀人，这实在为人所不齿。可他只和老头有一面之缘，怎么也找不到他了。直到警察再次来到了学校调查，郭刚想到了那个老头。他怀疑老头已经杀了人，于是心有不安请了假。
那天晚上他在公~安局门口徘徊了很久，他有意要说出事情真相，可却又害怕毁了陈慧敏的名声，人已经死了，难道还要她背负着“婊~子”一类的称号么？他左右为难，最终没有说服自己，转身离开了。
第二天一大早，他来到了落花小区，打听到小区的确死了人。他以为死去的人是被老头杀死的罗兵，却怎么也想不到原来死者是老头本身。他觉得对不起老头，要杀人，也该是他亲自动手的，如今要连累老头入狱。
他看着太阳刚刚从东边升起。
这个叫郭刚的男人决定去死。
他再一次来到了盛龙大厦，却被警察逮了个正着。他冲上了盛龙大厦的高楼，准备跳下去。却无意中得知，死去的人并不是罗兵。如此，他才跟着刑警回到了落花小区，有了接下来发生的事情。
“你是个好人，我，我冤枉你了……”王奶奶听完林川读完日记，也连连抹泪。
“你和陈慧敏都是好孩子，都是这个挨千刀的罗兵，真他娘不是玩意儿哦！我拿把菜刀我剁了他！”王奶奶哭着哭着，觉得有些不对劲，转而又说道：“也不知道是不是老天开眼了，派人来杀了这个畜生，真是替天行道了。”
这话说的几个警察心里都有些别扭。
耿玉儿已经记录好了笔录，她对郭刚说道：“要是没什么问题的话，那就签个字吧。”
郭刚涕泪俱下，一只手颤颤巍巍接过了笔来，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人世间最大的悲剧不是生和死的距离，而是明明可以阻止悲剧的发生，却眼睁睁看它往最坏的方向发展了。
陈慧敏跳楼案到这里算是告一段落了，但是王奶奶口中那个“替天行道”的家伙，他们还是没有找到。
和赵壮英猜测的一模一样，现场没有留下任何有用的线索，这个家伙到底去了什么地方，是一个谜。而用刘璐杰的话来说，和这个“犯罪顾问”的斗争，恐怕还要持续很长一段时间，远不是这一朝一夕能够解决的。
通信公司的工作人员果然也在上午赶到了现场，在刑警队的见证下，王奶奶取得了压倒性的胜利。工作人员表示三天之内就将这个基站拆走，还落花小区一个没有辐射的新世界。只不过届时，落花小区的所有人都没法打电话了。
王奶奶是同意了，隔壁的张大爷不同意，用他的原话来说：“这个基站啊，肯定是有辐射滴，拆了这个基站，是对全体滴，小区居民是有好处滴。但是，手机信号还是必须要有滴，否则我儿子给我打电话回家，我接不到，岂不是坏事滴？”
看起来王奶奶只获得了阶段性的胜利。
不过后面的事情，刑警队就不搀和了，幸好附近的派出所民警也在，自然就转交给他们负责了。
这让刘璐杰忍不住感慨：“谁说刑警最累了，依我看，调解这些家长里短的琐事，恐怕才是最累人的活儿，这些基层的民警真是不容易。依我看，这又要扯很长时间了……”
这句话得到了大家的一致认同。
林川将陈慧敏的那本日记给了郭刚，郭刚显得有些恍惚。他刚刚哭过的眼睛已经肿了起来，像是两个大核桃，又像是林川总在网上看到的悲伤蛙，不由的让林川想笑。郭刚看着林川憋笑的样子，却是自己哈哈笑了起来。
直到林川上了车，郭刚还站在门口哈哈大笑。
落花小区门口，只有郭刚一个人站着。
开心就笑，悲伤就哭。
这个世界哪有这么简单而幸福的事情啊。本文为书海网（）首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