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风萧萧兮夜漫漫

  燕国有勇士秦舞阳,年十二,杀人,人不敢忤视。
  几千年前,燕国有一位勇士,十二岁的时候就敢杀人,满大街没有一个人敢正眼看这个小孩。
  后来,秦舞阳跟随荆轲去刺杀秦王——也就是日后的秦始皇。
  秦屎黄今年五十五岁,他以碰瓷为生。
  秦屎黄的母亲在生他的时候,难产大出血,村子里接生的稳婆问秦屎黄的父亲说道:“要小的还是要大的。”
  秦屎黄的奶奶率先开口说道:“带不带把?”
  “带。”稳婆回答。
  “要小的。”秦屎黄的奶奶说道。
  秦屎黄的生日,就是她妈妈的忌日。
  村子里上户口的大妈闻讯来给这个刚刚出生了没多长时间的小婴儿办理户口。当问到娘俩准备给这个小孩起个什么名字的时候,娘俩犯了难。娘俩这辈子一天学都没有上过,连自己的名字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哪儿有给孩子起名字的本事。
  奶奶说叫秦虎,爸爸说这个名字响亮而不够文雅。
  爸爸说叫秦文,奶奶说这个名字文雅而不够响亮。
  他们折腾来折腾去,折腾的上户口的大妈都不耐烦了:“你们要是还不决定,我可就随便写一个了啊?”
  爸爸急中生智,忽然做出了这辈子他觉得最重要的决定:“秦始皇的秦,和我的秦,是一个秦吧?”
  “是。”大妈说道。
  “那我儿子就叫秦始皇了。”爸爸抱着儿子,不停的摇来摇去,看起来很是高兴。
  大妈觉得这个名字有点亵渎皇帝的意思,人家秦始皇多厉害,这么一个小孩就叫秦始皇,这成何体统。大妈刚想说话,又怕否决了之后,这娘俩又开始磨磨唧唧的想一堆名字,自己又被这娘俩缠上。
  正在大妈左右为难之际,就在这个时候,小孩忽然在爸爸的身上拉了肚子。
  顿时屋子里臭气熏天,娘俩却是哈哈大笑。
  大妈灵机一动,写下了“秦屎黄”这三个字。
  从此这个小孩有了个既“响亮”又“文雅”的名字。
  六岁的时候,秦屎黄的奶奶死了。十二岁的时候,秦屎黄的父亲死了。秦屎黄在家饿了一天一夜,知道是自己离开的时候了。那是秦屎黄第一次出远门,那个时候自行车是件昂贵的物件,秦屎黄靠一双脚,走了整整两天,终于来到了城里。
  秦屎黄的肚子饿的呱呱叫了,他自一生下来就懂一个道理,不吃饭是要饿死人的。他奶奶死后他又明白了一个道理,原来拿东西吃,是要花钱的。
  大街上人来人往,两侧的小摊飘出阵阵香味。
  秦屎黄看到了一个算命摊子,他虽然和那早死的父亲一样,大字不认识一个,但是他的父亲告诉过自己,看到贼眉鼠眼,还留着长胡子的就是算命的。父亲告诉秦屎黄算命的都是骗子,因为算命的竟然说他以后会荣华富贵,他现在连吃碗粉的钱都拿不出来了,还荣什么华富什么贵。
  秦屎黄谨遵父亲的教导。
  “你给我算个命。”秦屎黄说道。
  算命的打眼看了看小屁孩,见四周也没家长跟着,衣服破烂,浑身脏兮兮的,一看就是野孩子。
  闲着也是闲着,他故意说道:“小孩啊,我跟你说啊,我一看你的面相,就是天煞孤星的命,我跟你说啊,你这个命啊~是死了爹又死娘,死了爷爷死姥娘,死了舅舅死姨姨,死了姑姑死弟弟,总之啊,就连你家养的大黄狗,都得死。”
  秦屎黄并没有说话。
  算命的有些尴尬,说道:“那给一毛吧。”
  秦屎黄没有说话。
  “那给五毛。”
  秦屎黄还是没有说话。
  “一块!”
  秦屎黄依旧沉默不语。
  “我身上拢共就一块五了,都给你。”算命的扒开了自己的裤子,从裤头缝着的小口袋里,掏出了一块五毛钱来,递给了秦屎黄。
  秦屎黄很满意,这才把顶在算命先生肚子上的那把刀收了起来。
  榆州市有勇士秦屎黄,年十二,当街抢劫,不敢忤视。
  四十年前,一块钱是很大的一笔财富。
  从秦屎黄第一次持刀抢劫,到秦屎黄当街碰瓷。秦屎黄觉得自己的精神是一脉相承的,只是从劳动力密集型的工作性质,转型到了技术密集型的方面。秦屎黄有自己的一套心得,他总结了“三躺四不碰”的原则。
  “三躺”指的是刚起步可以躺,车速慢可以躺,狭小路段可以躺,
  “四不碰”指的是车速太快不碰,司机盲区不碰,司机是女不碰,豪车烂车不碰。
  这都是秦屎黄在二十多年的碰瓷生涯里,总结出的血与泪的经验。他是亲眼见过的,有个老姐姐躺在了司机盲区,活生生被压成了三段。他也见过不挑食的人,被一辆五菱面包车上下来的二十个人按在地上打。
  可饶是经验丰富的秦屎黄,也已经有两个月没有开张了。如今装行车记录仪的司机越来越多,秦屎黄逐渐已经没有了用武之地。
  他无奈回到了家里,听着家里鸡飞狗跳的吵闹声:“就你这一个月三千几块的工资,你怎么养这个家,怎么养我,一天天钱没有,什么都不会做,还要养着你那和皇上一样的秦屎黄,我怎么就嫁给你这种没用的东西了。”
  秦屎黄咳嗽了一声,儿媳妇开口骂道:“呦,今天我们家皇上这么早就回来了?您每次倒是回来的及时啊,每次一到饭点的时候,你倒是准时回来了。就惦记着吃饭了是吧?我和你说,我们单位的小丽都有包,我不能没有,要是不买,得了,全家一块都饿死算了。”
  儿媳妇瞥了秦屎黄一眼:“老不死的玩意儿。”
  秦屎黄的儿子反驳道:“没有钱就是没有钱,我还能怎么办?”
  儿媳妇说道:“你是不知道你爹一个月看病要花多少钱么?你是不知道你爹吃的药一个月要多少钱么?赚得还没有花的多,你还有脸在这说话?”
  秦屎黄受够了,他喊了一声,开口说道:“不吃了。以后我再也不吃了行了吧,我自生自灭,你们不用管我。”
  “你还自生自灭了。”儿媳妇开口说道:“你要是这么有骨气,你倒是自己走啊,你倒是死了啊,你倒是给你儿子减少个包袱啊,你还自生自灭了。”
  秦屎黄捂着自己的心口,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儿子,这,这日子你还过什么过啊。”秦屎黄说道:“趁着你们还没有孩子,赶快离婚了算了。”
  儿媳妇叉着腰:“呦呦呦,您老人家脾气倒是大,可以,秦奋,你自己选吧,今天我和你这屎黄的爹没完了,这个家有我没有他,有他没有我,你选吧。好像谁稀罕似得,有种就离啊,别他妈的磨叽。”
  秦奋站在中间,他的对面,秦屎黄和儿媳妇一左一右。
  一边是自己的儿媳妇,一边是自己的父亲。
  这是个艰难的选择。
  两秒钟之后,秦奋指向了自己的父亲。
  秦屎黄心里一暖,自己养了三十年的孩子,还是偏向于自己的。
  下一秒钟,就听秦奋说道:“你给我走。”
  在路上走了一百米左右,秦屎黄这才回过了神来,他终于明白了,自己是被扫地出门了。
  秦屎黄想着自己的一辈子,他这一辈子什么没有见识过,什么大风大浪没有遇到过。可没有想到,自己还是折在了自己人身上。秦屎黄总听人说婚姻是坟墓,他把自己的儿子推进了坟墓,同时将自己也掩埋了起来。
  秦屎黄猛然间就想起了自己父亲临终前和自己说过的话:“死对于一种人来说是恐惧的,但是对于另一种人来说就是解脱。我年轻的时候总觉得自己是第二种,不怕死,死有什么可怕的。可到了我重病的时候,我才发现其实我是第一种。”
  最后,秦屎黄的爹说道:“现在我的确马上就要死了,我现在是又觉得自己有些解脱,可又有些恐惧,闹了半天,原来这两种我都有,是个杂~种。”
  当秦屎黄站在天台怎么也跳不下去的时候,他便想到了父亲最后的一句话。
  “原来我也是个杂~种。”秦屎黄对自己说。
  “你为什么想要死呢?”一人开口询问。
  秦屎黄回过了头来反问:“年轻人,那你为什么要死呢?”
  两人站在楼上,互相沉默着。
  这个年轻人开口说道:“我和你说,不久之前,有个女孩从这里跳了下去。我后来听说,她站在上面足足考虑了两个小时,但是最后她还是跳下去了。我当时不能理解那种心情,可刚刚当我准备跳下去的时候,我忽然有些理解。”
  “我也想死,可我也想活。”年轻人说道。
  秦屎黄给年轻人讲述了自己父亲的临终寄语。
  年轻人说道:“那样的话,我也是个杂~种。”
  “我们都是杂~种。”秦屎黄说道:“你看这楼高的,跳下去是准死。我和你说年轻人,你的人生还有盼头,我的已经一眼看到头了。你遇到了我,就说明你不该死。和我说说吧,你为什么想要自杀,你正当年啊。”
  年轻人将自己这么多天以来的郁结一吐为快。
  听罢,秦屎黄说道:“的确是个禽兽。不过你不用担心,我帮你杀了他再死也不迟。”
  秦屎黄开口说道:“我突然想到了一首诗,那个怎么念来着?就是荆轲要杀秦始皇,走的时候念的那个,我没文化,记不住。”
  “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年轻人说道。
  “继续往下念啊。”秦屎黄说道。
  “我语文学的也不好。”年轻人回答:“你叫什么名字?”
  “秦屎黄。”
  “你叫秦始皇?”
  “我叫秦屎黄。”
  入夜,夜风吹过了高楼,高处不胜寒。本文为书海网()首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