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六回 江湖风波 5

  在途非止一日。这一日到了安庆府,众人弃舟登岸,折而向南,次日便到了黄山所在的徽州府。安庆、徽州均是当时安徽的好去处,“安徽”之名便是各取二府头字所命名的。众人一路而来,但见民风淳朴,众百姓安居乐业,比诸北国战事频仍,难民流离失所,一派萧索凄惶的景象,显然安定得多了。
  众人自北门进城,城中人流接踵,时见挎刀持剑的武林豪士来来去去。叶丹青得知讯息,母亲住于城西一家客栈中,当下众人便往城西而去。铁小桃先前禀报去了。
  走不一会,便到了城西,只见龙玉女远远自一家客栈中迎出,口中连连叫着谢恩的名字,喜悦不胜。
  谢恩欢叫道:“娘。”飞奔迎去。母子死后重逢,那份欣喜自不必说。
  太湖六友也都纷纷叫道:“谢兄弟!”团团围住了他。谢恩一下子见到这许多老朋友,自然更是欣喜,连连问好。苏红酥整张秀丽的脸蛋光彩焕发,目光中柔情脉脉,痴痴凝视谢恩。
  谢恩与她的目光一触,道:“苏小妹,你好么?别来之后,你越发年轻美貌了。”
  苏红酥一颗心怦怦而跳,避开他的目光,道:“我……我……”
  一句话未说完,谢恩已转过身去,用力拍着吕酕醄的肩膀,叫道:“吕七哥,可还有珍藏的好酒,拿出来给小弟尝尝?”
  吕酕醄道:“当然,当然,不久前我刚自苏州菊花大酒楼的酒窖中偷出一小坛珍藏了二十年的汾酒,一直舍不得喝。谢兄弟是鉴酒名家,咱们共同品尝品尝。”话未说完,早已奔入房中,出来时手上已多了一个酒坛子。拔开塞子,顿时酒香四溢,满室芬芳。
  谢恩大喜道:“好酒,好酒。光闻这酒香,已足以让我醉倒八百年了,酒味自然更胜千筹。”吕酕醄更喜,当下取出随身携带的酒杯,两人你一杯我一盏地喝起来。谢恩口中连连赞叹。余人闻着酒香,也都伸长了脖子,耸起了鼻子,馋涎欲滴,奈何谢吕二人自顾自地喝,却是可闻可见而不可及。
  龙玉女笑着摇了摇头,转眼瞥见苏红酥默立一旁,神色黯然,心中顿时明白,轻轻抚了抚她的头发。苏红酥一惊,心知心事已被师父看透,脸上一红,道:“师父!”
  魏无邪大叫道:“老七,你藏着这等好酒,怎可不先孝敬孝敬老大?”
  谢恩与吕酕醄故作未闻,一个大声道:“好酒啊好酒!”一个摇头晃脑道:“清凉碧绿,可以比玉矣;芳香入口,足存十年哉。”把魏无邪气得个半死。
  梁天龙与李三手对望了一眼,两人同时走上前去。梁天龙大喝一声,声如雷鸣般道:“吕老七,你给我站起身来!”出其不意之下,吕酕醄吓了一跳,直跳起身来。
  李三手趁机往前一凑,不知不觉吕酕醄手上的酒坛子酒杯都已到了他手上,而吕酕醄手上握着的却只是一块石头。李三手得手后,立即又向谢恩靠去。谢恩自从风箱峡风箱洞中出来后,世上任何声响均不能惊动他,梁天龙那突然一声大喝,虽然贯注了内力,但他听在耳中却如打呵欠一般,毫不为所惊。李三手在他身上轻轻一挨,左手闪电般地向他的酒杯伸去,眼看就要得手,突然手腕一麻,已被一只如钢爪般的手紧紧握住,动弹不得,刚刚暗叫一句糟糕,右手又是一麻,手上一空,酒坛酒杯又重新易手,知道谢恩厉害,大叫了起来:“谢兄弟,谢公子,谢大侠,饶命饶命,快快放手,我手快要给你捏断了。”
  谢恩微微一笑,放脱他手。李三手身形一晃,已退了丈余,离得谢恩远远的,低头看左手,只见手腕处一圈青紫,不由咝咝叫痛,道:“谢兄弟,你下手怎么这么狠呐!”
  谢恩也是微微一惊,自己只是轻轻捉住他手,没想到竟也会在他手上留下一道青痕,这才明白自己这数月来的功力的进境实是惊人,达到了自己平生做梦也未想过的境界,歉然道:“李四哥,可真对不住了,我不是故意的。”
  李三手骂道:“废话!你奶奶的,得便宜卖乖你这小子……”
  魏无邪突然叫了起来:“谢兄弟,你刚才用的是哪只手?”
  谢恩微笑道:“右手。”
  魏无邪又是惊奇,又有些难以置信,道:“你的右手好了?”
  谢恩笑道:“是的。”
  全厉啸等人也均明白过来,同时欢呼起来,李三手连手上的痛也不觉得了。谢恩见他们是真心为自己欢呼,不觉热泪盈眶。
  众人正喧闹间,屋外忽地走入三个身着黄衣,腰束红带的汉子,手中各捧一张大红请柬,道:“恭迎丹妃娘娘圣驾。”说着一齐跪下道:“小人乃黄衣帮属下黄衣三使者,奉帮主之令恭请丹妃娘娘与各位英豪一同赴黄山敝帮中与各大掌门相会。”
  叶丹青右袖一拂,那三人只觉一股大力涌来,不由自主地都站起身来,惊疑不定。叶丹青道:“同在江湖,不必拘礼,你们还是叫我金庄主吧。”
  三人齐道:“是。”
  叶丹青道:“你们刚才说,各大掌门都已到齐?”
  三人躬身道:“是,现时都在敝帮天都堂中。”
  叶丹青向龙玉女望了一眼。龙玉女道:“丹儿,各位前辈都等着你呢,你去吧。”
  叶丹青道:“那丹儿去了。”
  龙玉女道:“酥儿,你也去吧。”
  苏红酥正自为将要与众人分开而难过,听了这话,欢呼雀跃起来:“是,师父。”与叶丹青、魏无邪等人蜂拥而出。
  谢恩又惊又喜,道:“苏小妹,你刚才叫我娘什么?”
  苏红酥道:“师父呀!”
  谢恩喜道:“我娘真的收你为徒了?”
  苏红酥笑道:“那还用说。那你就是我的大师兄了。大师兄你好。”说完一揖,身子还未站直,便已咯咯咯地娇笑起来。她虽然自伤情怀,但性格本爽朗,而意中情郎掉下悬崖居然未死,心情更是大好,此时得与意中人畅言欢笑,并肩驰骋,更觉于愿已足,此时再无别求。
  众人边说边笑出了城。那黄衣三使者牵来马匹,众人跨上马背。郊外行人不多,众人放马疾驰。但觉天青云淡,阳光明媚,绿树掩映中时时闪过白墙绿瓦;一条小河缓缓流过,河水清澈见底。
  那黄衣三使者一路走一路道:“徽州号称东南邹鲁,自古便有文人墨客常相留连。唐代最有名的大诗人李白便曾经来过徽州。这条河叫练江,你看它们是不是有如一道匹练一般,又柔软又光滑?这河滩有一处叫碎月滩,李大诗仙昔日夜游于此,便曾诗兴大发,提笔赋诗曰:‘枿木划断云,高峰顶参雪,槛外一条溪,几回流碎月。’这碎月滩之名,由此而来。”
  谢恩听得意兴遄飞,大声道:“槛外一条溪,几回流碎月。好诗,好诗!”
  那黄衣使者显然对当地风物甚是熟悉,而且以自己为徽州人而自豪,道:“这位少侠,当得空便,小人与少侠一游我新安风胜。这些还不算是出名的,最有名的当然要属那奇秀天下的黄山了。”
  苏红酥道:“这位大哥,黄山离这儿还有多远?”
  李三手突然大声叫道:“我看见了,我看见了!那一定就是黄山了。”说着连声叫嚷,欣喜不已。众人顺他手指瞧去,只见不远处一山峥嵘,堵住了众人的视线。众人不约而同都笑了起来。
  李三手瞪眼道:“你们笑什么?有什么好笑的?”
  吕酕醄笑道:“四哥,你不象我老七这般爱喝酒,怎么也醉得不辨东西、不知高低了?”
  李三手怒道:“吕老七,你敢诽谤你四哥的不是?岂有此理!”
  苏红酥咯咯娇笑,道:“四哥,这就是你的不是了。你看这山这么小,这么矮,怎么可能会是奇丽天下的黄山呢?”
  李三手道:“你怎么知道不是?”
  那黄衣使者道:“这山叫飞布山,离黄山还远着呢,咱们快马奔驰,总还有半日路程。”
  魏无邪等人倒抽了一口冷气,道:“还有这么远?”
  黄衣使者道:“咱们一路观赏风景而去,再远也不觉得远了。是不是?”
  吕酕醄等人连连点头道:“是,是。”
  李三手低声咕哝了一句:“我看还不及我们的太湖。”
  那黄衣使者道:“你说什么?”
  李三手道:“没说什么,我什么也没说。”待那黄衣使者转过头去,又低声道:“我只是说,你尽在吹牛。”这次那黄衣使者却丝毫没听见。
  因有谢恩在内,太湖六友与冷嫣葎很快嫌隙尽去。冷嫣葎与苏红酥有说有笑,很快便情同姐妹。冷嫣葎这二十年来一直与重天教人在一起,而且总跟随在冷峥嵘之后。而冷峥嵘性格偏激,少言寡语,所以冷嫣葎心情一直受压抑,这时得众人与之说笑,当真是心怀大畅,只觉二十年来从无一刻有此际这般快乐。苏红酥向她讨教武学难题,她也尽心倾囊以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