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回 望乡台上 5
白袍客并不在意,沉吟道:“谢绝受了二十年的怨气,戾气越积越重,此番功力恢复,一定会踏入江湖,寻冷重天与温逐客的下属报仇。你送上天心丸,实是不智之举。唉,天意如此,那也是无可奈何的。”
谢恩道:“我……我助爹恢复功力,做错了吗?”
白袍客叹道:“错了,全错了。二十年来,我只盼他能消除心中戾气,就此隐居世外,无忧无虑地了此一生。可他无日不记着仇恨,此番功力恢复,江湖上只怕就要掀起一场腥风血雨。唉,其实不论怨憎爱痴,皆是过眼云烟,人生短暂,百年之后,一切皆归尘土,又何必在有生之年自寻烦恼,徒增困扰?唉,世俗之人总不能解脱这贪、嗔、痴三毒,温逐客、冷重天如是,谢绝如是,就连我那……那龙玉女也如是。唉,天意使然,我徒然努力二十年,终无回天之力。”
谢恩诧道:“你……你是信佛的吗?”
白袍客笑道:“我非佛非道,什么也不信?”顿了一顿,又道:“我虽然什么教也不信,但与佛道两道又沾上了缘。佛道两教,武功经学上面,皆有可为我辈所取之处。博采众长,融为一家,是为我派历来遵守之宗旨。”
谢恩道:“前辈属于何派?”
白袍客道:“逍遥派。”
谢恩不禁惊啊了一声,道:“逍遥派?”
白袍客道:“对。刚才给你治伤时,我已察觉你是本派弟子。逍遥派淡名薄利,与世无争,逍遥自在。帮规中严厉禁止弟子闯荡江湖,争名逐利,不料百余年沿袭,至这一代却被冷温谢龙四大弟子破坏怠尽。唉,他们四人之间,迟早要暴发一场恶斗,直至双方两败俱伤。恩儿,希望你谨记本门帮规,不要学你的父母师父。”
谢恩道:“前辈,您是本派第几代弟子,晚辈该如何称呼你?”
白袍客苦笑道:“我大你两辈。”
谢恩道:“晚辈拜见师祖。”说着拜下身去。
白袍客左手轻轻一抬,慈笑满面,道:“免了。”
谢恩只觉有一股绵绵无绝的劲力将自己托住,再也跪不下去,心中不服,更运内力,再往下跪去。不料已力一增,彼力亦随之增加,一股极强劲的力道反激上来,顿时站立不稳,哎呀一声,身不由主地坐回椅子中。
白袍客道:“你的功力很是不错,当今少年之中,以你为第一了。”
谢恩羞惭满面,道:“师祖取笑了。”白袍客面上微笑,口中说话,只左手轻轻一抬,丝毫不显运功的姿态,就已把自己摔出去,功力已不在师父之下,而神态之从容,运气之绵密,功力之精纯,显是更在师父之上。以温逐客的功力,要把自己轻而易举摔出去,虽然能够,但也不能如此轻描淡写,不露丝毫霸气。谢恩不禁对他的武功钦服得五体投地,心羡不已。
白袍客又道:“不过,我察觉你左臂手厥阴心包经已从天池穴处断开,不能再运行真气,这是怎么回事?能给我说说吗?”
谢恩虽然初次见到这白袍客,但心中却有一种说不出的亲切感,当下将臂残之由一五一十地说给他听。
白袍客听完之后,黯然半晌,叹道:“这也是天意弄人了。你天性淡泊,是我逍遥派的理想人才,如今逍遥派人才凋零,象你这种人,百难觅一了。”神情间无限惆怅。
谢恩道:“师祖,你认识……认识我的外公龙潭波吗?”
白袍客一怔,随即苦笑道:“怎么不认识?他是我最好的一位朋友。”
谢恩道:“您能告诉我他的模样吗?”
白袍客摇头道:“二十年了,已记不清楚了。只记得他与我同岁,身材跟我差不多,其它的,都想不起来了。恩儿,有一件事我想问你,你是怎么得到那紫光飞凤笛、七窍玲珑箫以及《江湖行》与《大江东去》两曲谱的呢?”
谢恩下意识向怀中摸去,箫笛与两册曲谱都还在,顿时放下心来,道:“一个是朋友送的,另一个是打赌赢来的。”当下将这两册曲谱与箫笛的来历从头至尾大略叙了一遍,心想:“师祖也知道这箫笛的名字,不知他知不知道这中间的秘密?待会有机会,一定要问问他。”
白袍客听完之后,一时不言,茫然出神了半晌,忽然喃喃道:“贡嘎山,箫笛门……贡嘎山,箫笛门……嗯,得去看看。”
谢恩不知他说些什么,愕然道:“师祖,你说什么?”
白袍客一惊,道:“没说什么。恩儿,那四样东西给我瞧瞧。”
谢恩依言取出四物给他,道:“师祖,您知道它们藏着什么秘密吗?”
白袍客恭恭敬敬地捧过箫笛曲谱,他既知谢恩有这四样东西,自是给他治伤时已看到这四物,这时再次见到它们,依然激动之极,双目放光,不停地抚摸,动作又轻又柔,象是重新见到了久别之物一般,脸上神色变幻不定,时而沉思,时而黯然,时而高兴,沉浸入对往事的追忆,对谢恩的话一时竟没听见。谢恩不敢打扰他,心中大是奇怪。
过了好久,白袍客才似突然惊醒,向谢恩道:“恩儿,你知道这四样东西是谁的吗?”
谢恩奇道:“是谁的?”寻思:“这不是我亲手交到你手上的吗?难道你高兴得糊涂了?”
白袍客道:“是啊,他是我师父留下之物,我寻找它们已有四十年了。四十年过后,只怕我找他老人家时,他老人家已不在世上了。”
谢恩骇然道:“师祖的师父?”
白袍客点了点头,道:“那是你太师祖了。他老人家是一代人杰,却为情所困,四十年前离奇失踪,到现在我仍然没有找到他。你太师祖爱上一个绝代的美人,苦恋二十年,却因误会频生,终致两情生离。太师祖与她箫笛和谐,四十年前,那女人与他彻底决裂后,太师祖随即消失,不知去向。这箫笛四谱四件东西便流入江湖,传下了许多流言。我也寻了它们二十年,二十年前,一个偶然的机会,我得知了一个讯息,说我师父隐居在珠穆朗玛峰上,我便即赶来此处。但珠峰如此之大,一处处地找遍,要花多少年的时间。我一直找了二十年,才发现了许多疑点,于是便住在这望乡台的山洞中,日夜寻找他老人家,谢绝的隐居,重天教的建舵,以及你们两人的到来,都在我的观察之中。”
谢恩惊诧异常,道:“二十年来你一直都住在这山洞中吗?这山洞上不着天,下不挨地,你又是如何上下的?”
白袍客道:“这就要天时地利的巧妙配合了。”将谢恩引到洞口,指着崖底道:“你看这崖底片雪皆无,你道是什么缘故?”
谢恩道:“我也奇怪的很。那是什么缘故?”
白袍客道:“此谷两侧山峰各有一道狭窄的裂缝,当风吹来时,遇此狭窄山口,前风叠后风,后风压前风,吹进谷里时,七级的大风已变成了十二级,双道劲风一齐吹进这狭隘密不透风的山谷,撞在一起,便形成一股极大极深极强的漩涡,任何东西处于这风窝中心,都会被卷上半空,甚至直卷上望乡台去。所以此谷中没有一片雪花,你那夜鬼使神差,跌下此谷,恰值劲风吹过,在你未到崖底时将你托住,无巧不巧,直送到我这洞口来。现在你明白我为何说你运气极好了吧?也明白了我上下此谷的奥妙了吧?山壁坚冰滑溜,高逾百丈,若无此捷径,偶一攀上为可,总不能时时为之。我选中此洞为歇居之处,也正是看中了这一点。没有人打扰,没有人会想到这山崖半腰会住得有人。”
谢恩早听得目瞪口呆,万料不到大自然竟有此等神奇,想起那一夜,快落到崖底时,确实有一股极大的力量将自己向上托起,只是那时神志昏迷,绝未想到这是两股风力旋成的浮力救了自己,睁圆了双眼,直至此刻,犹自不敢即便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