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回 望乡台上 4
到了晚上,吃过晚饭,谢恩心想:“求爹去救红狐狸一定是不肯的,待得夜深时,我再一人偷偷溜出去救她。”主意打定,便暗中筹备营救之计,在屋里逛来逛去,找到两根短铁棍,心想攀那冰山时一定用得着,便偷偷藏于怀中,装去睡觉。
到了三更时分,谢恩蹑手蹑脚地爬起来,探得父亲已经睡熟,悄悄穿衣起床,开门走出去。白天来回两趟,已将去望乡台的路记熟,月光下、雪地里数里之内望得清清楚楚,当下辨别路径,展开步伐,向望乡台方向疾奔而去,身形飘忽,有如御风而行,顷刻间去得远了。
穿过一线天,来到冰峰下。此时北风刮起,呜呜呜的在夜里有如鬼哭狼嚎,站在平地上已有些不稳,要想攀上这座冰峰,简直是比登天还难。谢恩咬了咬牙,将两根铁棍一端捏尖,嗤的一声,插入坚冰中,飞身踩在铁棍上,又将另一根铁棍插入坚冰,已比第一根高了六尺。谢恩试了试铁棍牢固与否,一个金钩倒挂,双脚夹在棍上,身子倒垂,拔下第一根铁棍,再一个鹞子翻身,站起身来,又将第一根铁棍插在第二根铁棍之上。靠着此法,交替上升。
谢恩轻功远远及不上他父亲,不能如他父亲那般飞身直上,何况在这月夜里,一切都朦朦胧胧,又刮着大风,在这滑溜异常、寸毛不生的坚冰上行走,那真是九死一生,稍一不慎,把持不住身形力度,或是被大风吹落,都是粉身碎骨之祸,即是谢绝在这种气候时间下攀登此峰,也随时有性命危险,不能如白天无风时那么如意。谢恩工具虽然简陋,但用于此,无疑要安全得多。
这座冰峰高逾千丈,谢恩用此法每次只能上升六七尺,不但耗力,而且费时,就算他死里逃生,爬上了峰顶,必也已筋疲力尽。但在一种奇异力量的召唤下,谢恩硬是忍住刺骨寒风,冒着粉身之祸,毫不停留地往上攀登,而且有渐升渐高之势。
一个多时辰后,谢恩已上了一大半。山腰上光秃秃的,夜风更劲,吹得他一阵阵摇晃。谢恩心头颤栗,往下一望,顿时一阵头晕目眩,连忙回过头来,心头怦怦直跳,再也不敢向下望。只这一眼,他便已觉得双腿发软,手足无劲。便在此时,忽地呜呜之声大作,一阵极强烈的寒风带着凄厉的声响猛吹而来,谢恩猝不及防,只觉手脚一空,顿如风筝般摇摇摆摆的飘在半空,不禁魂飞魄散,骇得大叫一声。叫声未绝,身子已被狂风卷起,向西方直滚过去,头脑晕晕眩眩,身子飘飘悠悠,有如身在云端,腾云驾雾一般直飞出去。
这股狂风猛烈之极,谢恩根本做不出任何反应,平时所学的功夫竟一点也用不上。那股狂风把他卷在半空连打斤斗,没转几个圈,谢恩意识已然模糊,心中有一种极大恐惧,再也喊不出声来,恍恍惚惚觉得身躯被带到望乡台。风势到了这里,受峭壁所挡,自然而然减弱,谢恩顿时如箭一般直线下坠。谢恩心知此番必然粉身碎骨,绝没有复生的希望,大喊一声:“红狐狸!”昏迷过去。就在意识昏晕的那一瞬间,谢恩已下降了数百丈,忽然觉得有一股无形而又极巨的力量自身下涌上,把自己的身子托住。谢恩还没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便已失去了知觉。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辰,谢恩只觉周身剧痛难当,模糊的意识中似有一股炙热的暖流潜行在自己体内,费力地睁开眼睛,眼前一片白茫茫的浓雾,什么也瞧不见,过了许久,才似乎在白雾中看到一个模模糊糊的人影,那人影渐渐清晰,看到了模糊的五官,又看到他的笑容、眼神。谢恩大脑已经迟钝,茫然地望着这张脸,过了好久,脑海中才流进一点意识,嘶哑着声道:“这……这里是鬼……鬼……鬼门……吗?”
那人道:“你受了极大的惊吓与震荡,体内真气已被冲散,现在万万不可说话,唯一的事情是抱元守一,凝聚真神,这样才能保住一条小命。”谢恩疲惫之极,听完了他这些话,又已沉沉睡去。睡梦之中,觉得似乎有万万千千只蚯蚓在体内乱钻乱窜,又象有数之不清的蚂蚁在周身咬啮,万千根针在乱刺乱扎,麻痒难当,疼痛攻心,正当痛苦得无可忍受之际,身子忽又被投入火炉之中,浑身灼热,真气膨胀,似乎整个身子要炸开了一般。接着从头顶百会穴中渡进一股柔和清凉的气流,气流所至,灼热之感顿时退却,麻痒之苦即告消失,如响斯应,灵验无比。同时觉得双脚脚心炙热,苦热之气从涌泉穴中宣泄而出,迅速地飘散、飞失,变得无影无踪。
不一会儿,谢恩体内诸般苦楚尽皆消失,充满了清凉柔和、纯正温淳的气息,四肢百骸如刚被温水浸泡过一般,懒洋洋的,说不出的愉快舒畅。
又过了不知多少时候,谢恩再次睁开眼睛,只见身子躺在一个山洞之中,洞里冰棱、冰笋比比皆是。不知自己怎会到了这里,咦了一声,站起身来,向洞里走去,刚走得几步,已觉得异样,身子轻飘飘的,真欲凌空浮起,试一运真气,真气即蓬然勃发,似乎又增进了许多,浑身精力充盈,有着使不完的劲,更是觉得惊奇,犹如身在梦境一般,努力回忆以前之事,隐隐约约想起自己被吹落望乡台等事,难道自己摔下千丈悬崖没有死?或许不是进入地狱,而是上了天堂?
正自胡思乱想,洞里走出一个白袍客来。谢恩一惊,道:“你是谁?怎会来这里?”那白袍客看上去似乎有六十多岁,又似乎只有三十余岁,面如冠玉,连一丝皱纹也没有,一头头发却已花白,眉眼修长,颏下三绺长须,倒是漆黑如墨,随风飘拂,极是潇洒,头戴儒巾,身着儒袍,举止雍容大方,儒雅蕴藉,若是在市肆尘世中,任是何人也只当他是一名书生。
那白袍客道:“你跌下了望乡台,居然不死,实是你极大的运气,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别的事先别管,且在这里住几天,我有好多话要问你。”
谢恩惊讶道:“是你救了我?”
那人道:“也可这么说。”
谢恩又道:“我还没有死?”
那人失声笑了起来,道:“你当然没有死,你若死了,我岂不也成了鬼?”
谢恩施礼道:“多谢你相救之恩,请教前辈尊姓大名。”
那白袍客连连摇手道:“不用谢,不用谢,若不是你有着极大的福气,跌下望乡台,任是天王老子也救不了你,谢我也没用。你晕了三天三夜,想必已饿了罢,这只羊腿我刚刚烤熟,你先填饱肚子。”
谢恩惊道:“我已晕了三天三夜?”
那白袍客道:“是啊。三天三夜就恢复了功力,你的武功不错得很呐。”
谢恩面无血色,急道:“前辈,告辞了。”转身就走,已晕了三天三夜,可不知红狐狸已被他们折磨成什么样了。一念及此,顿时再也待不下去。那白袍客微笑不语,也不阻止。
谢恩三步并作两步,抢到洞口,探头一望,不由大吃一惊,目瞪口呆,半天说不出话来。只见绝壁千仞,悬崖万丈,白云在眼前飘来飘去,原来处身之所竟在望乡台的峭壁之上,上离崖顶望乡台,下距崖底,都是那么的遥不可及,这洞口正好处于这望乡台冰峰悬崖的中间,上下不得。谢恩怔怔呆立,不知自己是如何上来的,只觉此事委实透着诡异,匪夷所思,令人无法想象。心念温红狐的危难,有如热锅上的蚂蚁,更加焦灼不安起来。
白袍客走到他身后,拍了拍他的肩头,道:“小伙子,先歇下来吧,望乡门的人早就迁走了。”
谢恩吃惊道:“你怎么知道?”
白袍客道:“你的那位‘红狐狸’想必也被他们带走了。你不必担心,她一定不会有事的。”
谢恩道:“红……红狐狸?你怎么这样清楚?又怎知道红狐狸她……她没事?”
白袍客叹道:“你还年轻,有好多事你还不懂。你先坐下来,咱们好好谈一谈。”
两人回到洞里。洞壁深处,有一床一桌一椅。白袍客坐在床上,让谢恩坐在椅中,道:“首先,请问你叫什么名字,师父是谁?”
谢恩道:“晚辈谢恩,家师温逐客。”
白袍客哦了一声,颇为惊讶,道:“你是谢绝的儿子,又怎会是温逐客的徒弟?”谢恩睁大了眼睛,这人似乎无所不知,无所不晓,能掐会算一般。那人道:“你不用惊讶了,待会我自会将其中一切情由告诉你的。现在你只管回答我的问题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