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回 双孤重逢 4

  谢恩三人用过早点,果腹之后,众人便围坐谈心。先尽是聊些武林秘事、风土人情,渐渐的说到鬼门关、重天教上来,众人都已知鬼门关的来路,却不知这重天教是何来历,在江湖上突兀而出,来势便已如此凌厉。重天教号称纵九天,横三十三天,爪牙遍布神州,显是暗中经营了许多年,江湖上却无一人知觉,确实是让人感到神秘可怕。
  谢恩并不想加入江湖纷争。反正现在手臂已半残,管他什么金国、鬼门关、重天教,他现在只想象师父一样,偕师妹隐居世外,做一对无忧无虑的神仙眷属,于众人的谈话也不参与,只与小师妹互相偎依,说些笑话。两人都是口齿伶俐之辈,你一句我一句不时逗得对方发笑。
  谢恩道:“明天,我们就向丹妹告辞,回侠隐谷去。只可惜铁二哥的遗愿不能完成了。我们这一回山,是再也不准备出来了。我和你相偕隐居,从此自由自在,逍遥快乐,管他什么江湖,什么残疾,都一概滚他娘的蛋去。”
  温红狐温柔一笑,道:“铁二哥的那支七窍玲珑箫很有用处,从此后咱们来个你吹我唱,比翼双飞。恩哥哥,你吹首曲子吧。”
  谢恩笑道:“好。只可惜我只学会了吹一曲‘大江东去’。”取出七窍玲珑箫,玉箫就口,幽幽地吹了起来。箫音中正平和,清亮悠然,心境恬然,再无往日那种沸扬的激情,令人听了只觉似乎走入了深山古林,和风微拂,小鹿轻盈地走过铺满落叶的小径,密林深处,一弯小泉叮咚作响,曲曲折折地流过山石,水草披拂,被流水长长地送出去,泉水一路欢歌,渐去渐远,慢慢细不可闻,最后终至万簌俱寂。同是一首曲子,同是一种乐器,两种心境下,却奏出了两般意境。温红狐静静地听着,眉梢眼角浅笑盈盈。
  叶丹青等人都听呆了,过了良久,才如梦方醒,纷纷鼓起掌来。叶丹青脸露喜色,道:“大哥,你吹得真好。这曲大江东去本来激情沸昂,可你却奏得令人心寂,尘念俱消,襟怀坦荡,纤尘不染。大哥是想归隐林泉,从此与狐妹吟诗弄月,彼唱此和,渡此快活一生吧?”
  谢恩笑道:“丹妹,你好厉害,居然猜到了我的心意。适才此曲还请你多多指教。”
  叶丹青道:“你吹得虽好,但似已看破尘俗,这是不对的。现在正当国难当头,你应该挺身而出,为万民排忧解难才是,怎可以归隐山林?何况国既破,家又何在?你们隐居得了吗?大哥,小妹与你虽只是口头结拜,但小妹确实是把你当作亲大哥看的,我希望你帮小妹一把,挽救大宋江山。”
  谢恩摇了摇头,道:“你不用说了,我此次下山本就没什么雄心大志,只是为了避难,江湖上的事我根本就连一点都不懂,怎知道该怎样挽救大宋江山,何况我已成残疾,再说这等话,那不是痴心妄想么?”
  叶丹青道:“你还是忘不了手臂的事,你是因为手臂才万念俱灰的,是不是?”
  谢恩又摇了摇头,道:“就算我手臂不残,最终我仍是要隐居山林的,只不过在时间迟早而已。”
  叶丹青道:“你真的什么都不牵挂吗?”
  谢恩一呆,脑中顿时闪过好多人影,这些人有太湖八友、叶丹青、冷嫣葎、铁小桃。他低头望了一眼温红狐,温红狐双眸亮如点漆,明如秋水,正一眨也不眨地凝视着他。谢恩一咬牙,道:“没有什么好牵挂的了。既然迟早要隐,还不如趁早。现在我一切事都不想过问,我只想愈早脱离这充满血腥的江湖愈好。明天我就准备向丹妹辞别。”叶丹青骤闻此语,娇躯禁不住颤了一颤。
  铁小桃忽然道:“小姐,谢大哥就是侠隐老人弟子,温姑娘就是那个‘小女’。”
  叶丹青面色骤变,急声道:“大哥,这是真的吗?”
  谢恩点了点头,道:“小桃已将你的事给我说了。关于你的身世,我丝毫不知,也从未听师父说过这件事。不过有件事我想问你,就是你的生辰八字。咱们是金兰兄妹,也不用避什么嫌。”
  叶丹青俏脸一红,道:“咱们本是结义兄妹,小妹的生辰应当告知大哥。”说着从贴身内衣中取出一张微微发黄的绢布,递给谢恩,道:“这是我生母遗留下的,上面写有我的出生时日,你看看吧。”
  谢恩面色大变,急抢过那绢布,只见上面的字微作红色,渗入布内,已然转呈暗紫,果为血所写。这一下,更是又惊又喜,心情激动之下,头脑晕眩,忙凝神敛心,向那行歪歪斜斜的血字看去:“崇宁四年十二月十六日辰时。”头脑轰的一声,一股热血直冲上头顶,再也难以抑制,身躯微微一晃,便要摔倒。
  温红狐见他神色大变,摇摇欲坠,忙伸手扶住他,满脸关切,道:“恩哥哥,伤口又痛了么?”向那绢布上瞧去,不禁咦的一声,道:“恩哥哥,叶姐姐怎么是跟你同一日生的,也是这一年十二月十六日?”
  叶丹青吃惊地站起来,道:“你……你……你说什么……”
  谢恩又惊又喜,道:“丹妹,你是我的亲妹子,你是我的亲妹子。”
  叶丹青啊的一声,道:“这……这怎么可能?”
  谢恩抑住狂喜,小心翼翼虔诚地自内衣中取出一块与叶丹青这布相同色泽的绢布,打开来,只见上面也用血字写着一行笔致飘忽、忽粗忽细、歪斜大小不称的血字:“崇宁四年十二月十六日辰时。”将两块绢布一并,显然是从同一件衣裳上撕下,拼接处吻合无缝。
  叶丹青再无怀疑,哭叫道:“哥哥,你真的是我的亲哥哥。”悲喜交集之下,扑入谢恩怀中,道:“哥哥,我……我这是在做梦吗?我……我还是不敢相信。哥哥,我找你找得好苦啊,二十年来,我日也想,夜也想,我常常感觉到你就在我的身边,我常常梦见你抱着我。现在,哥哥,我又是在做梦吗?我怕醒过来后,又是空梦一场。哥哥,你这次千万别象以前一样,踩在云端上,越飘越远,我叫你也……也不答应。”说到后果,已是声泪俱下。
  谢恩轻轻地抚摸着她的秀发,又是喜悦,又是悲酸,轻声道:“是真的,你看这许多朋友不都坐在这儿吗?好妹子,二十年来,你一直念着我,我……我却不知世上还有一个亲妹妹。”语音黯然,想起二十年来兄妹隔绝,天各一方,不得聚合,鼻子一酸,眼眶中也不禁浮上一层泪花。
  温红狐诧道:“恩哥哥,叶姐姐,你们亲兄妹相会,应该高兴才是呀,怎么都哭了?”
  谢恩道:“红狐狸,你年纪还小,不懂的,我们是高兴的哭,不是伤心的哭。”
  温红狐更不懂了,睁大乌溜溜的大眼珠,道:“哭还要分高兴和伤心么?我高兴时除了假哭,是从来不哭的。”
  叶丹青破涕为笑,从谢恩怀中抽出身来,道:“狐妹妹真是招人喜欢。”
  温红狐道:“我从来都是招人喜欢的呀,爹爹喜欢我,恩哥哥喜欢我,还有铁姐姐、苏姐姐、魏大哥、李四哥他们全都喜欢我。”
  众人目睹这一场兄妹重逢的悲喜剧,无不诧异惊喜,听了温红狐这一番话,不禁都面露微笑。
  叶丹青道:“那叶姐姐喜不喜欢你?”
  温红狐道:“叶姐姐当然喜欢我啦。你是恩哥哥的亲妹妹,也就是我的亲姐姐。你不喜欢我,我也叫恩哥哥不喜欢你。”
  叶丹青笑道:“你有这位大靠山,我可不敢得罪你。你说要替哥哥生一个孩子,什么时候生啊?”说到这里,自己脸上却禁不住红了一红。
  温红狐却一点没害臊的意思,拉着她的手道:“姐姐原来也知道啦,是恩哥哥告诉你的么?姐姐,我有一件事要问你,你一定要告诉我。”
  叶丹青笑道:“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温红狐道:“这件事很难为情的,现在不能说。等一会没旁人时再跟你说。”
  叶丹青见她还会感觉“难为情”,失笑道:“什么事呢,神秘兮兮的?”
  温红狐斜睨向谢恩,眼睛霎了一霎,道:“现在不能说。”
  谢恩顿时明白她要问的是什么事了,脸颊腾的红了起来,忙道:“不能问,不能问,这件事千万不能问。”
  温红狐啐了他一口,道:“不问怎么知道?”
  谢恩脸涨得通红,道:“这件事……这件事怎么可以问别人呢?那……那多不好意思。”
  温红狐道:“又不是要你问。”
  谢恩又急又窘,见众人的目光都投了过来,更是把一张脸胀得关公也似。叶丹青等人不明所以,都笑出声来。
  叶丹青道:“好,好,咱们现在不谈这个。哥哥,你有没有一柄爹娘留给我们的匕首,跟我这柄一模一样的。”寒光一闪,冷气逼人,已将那柄犀利无双的短剑拔在手中。这剑通体清光雪亮,锋刃上隐隐泛出寒气。众人眼睛都是灿然一亮,知道这是把削铁如泥的宝剑。
  谢恩一怔,道:“有。红狐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