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回 险恶江湖 4

  这一晚群豪已赶到柳林镇。柳林镇是许昌小镇,位于颖河上游,地处荒凉,全镇只有两家客店。被谢恩这群人一住,已挤得满满的了,还有些人不得不挤睡一床。苏红酥与温红狐共住了一间。
  客店中原本住了四位天台派弟子和两位客商。天台派近年来在江湖上日趋势微,但病死骆驼大于马,其中颇有几位前辈耆宿,在武林中犹存赫赫声威。这四名弟子正是天台派的四位大弟子,众人也不敢小觑了,大家武林一脉,上前攀谈,果然也是赴碧血山庄武林大会的。天台四弟子见他们人多,又颇有几位江湖上声威素著的好手,便情愿让出两间客房。
  谢恩见那四名天台弟子对自己爱理不理的,也乐得不去搭讪,自拉着温红狐去找那两个客商闲聊。相互一问之下,原来这两个客商乃外地人,专做药材生意的,路经此地,前不巴村,后不着店,便只有在此荒凉小镇歇住下来。本来还很担心会遭到打劫的,现在突然一下来了这许多武林正派的朋友,那是再也不用担心的了。言下颇有庆幸之意。
  当晚无事。第二天一早,众人去敲天台四位弟子的房门,要答谢让房之恩,谁知推门进去一看,四人都直挺挺地躺在床上,早已僵硬多时了。诸人俱都大骇,昨晚与四人分手各自回房睡觉时还是有说有笑、活蹦乱跳的,岂知翌日一早竟会忽然暴死。众人疑念大起,立即抓来掌柜询问。那掌柜见店中出了人命,唬得簌簌乱抖,只是大喊冤枉,再也说不出第二个字来。
  众人见问不出什么,速去两个客商房中察看,早已是人去房空,心中都已隐约猜到是这两个客商作怪,问掌柜的道:“这两个客商何时走的?”
  那掌柜的道:“昨……昨晚就走了。对了,他们临走前,还要我把一封信交给你们当中一个名叫谢恩的人。”
  谢恩诧道:“我?”
  苏红酥喝道:“快把信拿出来!”
  那掌柜见事不关已,动作也利索了,迅速掏出信,双手递给谢恩。谢恩接过信封,抽出信纸,第一眼就看到一个骷髅头,咬牙道:“果然又是鬼门关!”展信读道:“感你盛情,瞧得起咱俩,今夜先饶过尔等一行,若再不回头是岸,天台四只脓包便是诸位榜样。明夜此时,再恭候各位大骂。”落款是“鬼门关黄泉双使。”
  李三手嚷道:“什么玩意儿?谁与他们搭上交情了?与这些妖魔鬼怪搭上交情,那我们岂不也变成了孤魂野鬼?”
  苏红酥白了他一眼,道:“人家是跟谢大哥谈交情,你这小偷,给人家提鞋子人家只怕也不见得要。”
  李三手道:“什么?他敢这般小瞧我,看我不把他们的寿衣寿帽、鬼妻鬼子、鬼爹换娘偷个一干二净。”
  众人听他一顿乱嚷乱叫,却谁也没露出笑脸,心情沉重,都如压上了一块千斤大石般。谢恩沉吟道:“怪了,这鬼门关的人为什么三番两次对我们这干人手下留情、一再警告?看他们对付天台、武当等派弟子,都是毫不留情,招呼也不打一个便杀了,这是何故?难道真是为了跟我攀交情?但我跟他们素不相识,连鬼门关之名也是刚听到不久,这是绝不可能的呀!”
  众人也是百思莫解。苏红酥道:“那定然是他们怕了你的绝世武功。”
  谢恩摇了摇头,道:“未必。”自己心中清楚,这世上武功高强者在所多多,那日在侠隐峰上遇到的少年男女、陆阴阳、棋国双杰等人,还有太湖遇上的那巨舟女子,武功就跟自己差不了多少,若说“绝世”,只怕大大未必,突然心中一动:“难道是他们?”
  这一想,不由越想越象,自己武功虽然比起众人高出一筹,但与师妹两人也不过是初出江湖的雏儿,所认识的武林人士也不过只有“太湖八友”而已,这鬼门关中若非有人认识自己,岂会给自己面子?但随即又想:那少年男女去侠隐谷是为了寻仇,与自己是仇人敌对关系,又怎会给自己面子、与自己套交情?或许是那巨舟女子也未可知,他们行踪诡秘,又非中土人士,骤来江南,只怕其中真的隐含着什么重大图谋。一想到这里,心中隐隐感到不安,若说那巨舟女子卖自己个面子,倒有可能,但自己既与他们处于敌对阵营,日后相见,只怕还是免不了一场激战。
  苏红酥道:“不管如何,碧血山庄武林大会我们是一定要去的。”
  谢恩点了点头,道:“那是当然,不然怎么给铁二哥、武三哥报仇?红狐狸,好象有人盯上了咱们,前路危险,你跟我冒死往前闯,怕不怕?”
  温红狐道:“盯上了咱们?谁盯上了咱们?不是鬼门关么?”
  谢恩点了点头道:“现在还不敢确定他们倒底是谁?但这几天的事情着实透着神秘古怪。若他们跟我们真刀真枪地干,倒没什么,现在这样却有点古古怪怪的。红狐狸,这几天让你跟着我,真受委屈了。”
  温红狐道:“恩哥哥,你别说啦。是我自作自受,硬要来的。这几天虽然把我吓个半死,可也好玩极了。我在山中过了十六年,还从没这么玩过。爹爹常跟我们说江湖险恶,世途维艰,但不管怎么打打杀杀,总比成天抓鸟捕虫有趣得多。恩哥哥,你说是不是?”
  谢恩笑道:“我知道你是故意宽我心的,其实心中还是挺害怕的。打打杀杀再怎样有趣,哪比得上抓鸟捕虫。”
  众人听了,都是放声大笑。唯有苏红酥强自收敛内心的情感,暗自神伤。
  此地离洛阳城已不足两日行程,众人提议,拼着一夜不睡,兼程赶路,尽快赶到洛阳。这一天众人中午、晚间只稍事打尖,即继续赶路。到了晚上,大家全神戒备,防备那鬼门关黄泉双使来偷袭。但不知怎的,这一晚黄泉双使竟始终没现身,一夜安然无恙。第二天一早,红日还未升起,众人已到了洛阳城郊外。
  这日已是十一月十四,八方豪杰云集,虽是清晨,谢恩等人在城门口还是碰到许多武林同道。但见每一帮人都是骂骂咧咧而来,面色沉痛者有之,臂戴黑套者有之,全身缟素者有之,携伤带病者更有之,一问之下,原来这些人或多或少都受到了鬼门关的狙杀,一路上很折损了些人手,有的师丧徒亡,有的爹死娘伤,有的兄折妹别,不一而足,到得洛阳者,十停中只有六、七停而已。
  诸人都是大为骇异,鬼门关在江湖中异军突起,势力竟是如此庞大,不但蜀、豫、晋、冀、湖广等深受其害,皖、苏、浙、闽、赣、两广等东南一带也无不波及,鬼门关的爪牙竟已遍布大宋疆土。
  谢恩等一行百余人在洛阳城中寻到住宿处后,谢恩即与温红狐、太湖六友等人上街游玩。洛阳乃九朝国都,街上车水马龙,人烟辐凑,比之无锡城更为繁华。只是近日武林人物骤然多了出来,香鬓儒巾间掺杂着形形色色的衣服,或长装短打,或华裳丽服,语言粗豪,出手阔绰,酒店饭馆、摊贩肆铺中挤满了来自全国各地的人。
  谢恩心怀畅快,几日来的惊惧担忧一扫而空,信步所之,只见长街尽头处一座酒楼金碧辉煌,上书几个龙飞凤舞的镏金大字“悦宾酒楼”。阵阵丝竹管弦之声自内洋洋飘出,不禁酒兴大发,叫道:“吕七哥,咱们去喝一杯怎么样?”果不其然,这一提议戳中了吕酕醄的痒处。吕酕醄叫道:“是,是,再不去喝两杯过过瘾真要把人憋疯啦!”这几日为防备鬼门关袭击,他一直强压住喝酒的欲念,现在一旦松弛下来,这酒瘾是再难抑制的了,魏无邪等人还未应声,他早嗤溜一下窜进了酒楼。
  谢恩携着温红狐的手随后走进酒楼。这酒楼共分三层,下层都是走卒贩夫、寻常客商豪士聚饮之地,二、三层则辟有雅间。谢恩迳直上了二楼,包了一个单间,八人恰好坐成满满一桌。
  众人叫了酒菜,便畅饮起来。只见门帘一掀,走进一卖唱老头和少女,战战兢兢地要“贵人们”点一两首歌。
  吕酕醄将手一挥道:“去,去,本大爷只喜欢喝酒,不喜欢听这些娘儿腔的东西。”
  苏红酥白了他一眼,道:“你是酒鬼,别人可不都是酒鬼。你不喜欢听曲,未必别人都不喜欢听。谢大哥,你是雅人,昔日太湖上曾与二哥箫唱合璧,你点一首吧。”
  温红狐咭的一声笑,道:“恩哥哥,你只会那几下公鸭般的乱嚷,也算得上是雅人?若这样也算是雅人,那这世上就不知有多少‘雅人’了。”
  谢恩笑道:“我本就是个滥竽充数、冒充雅人的‘雅人’,哪知却偏偏被铁二哥看中了。铁二哥待我不薄,临终又赠我玉箫与箫谱,就点一首‘大江东去’吧。众位看怎么样?”太湖六友都是拍手叫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