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回 侠隐风云 2
转过一道如屏风般的巨石,忽见面前一块宽矮的岩石上,相对端坐着两个五十来岁的老者。两人头发、肩膀、衣服上都落满了白雪,一动不动地注视着身前的石头。
谢恩甚是奇怪,仔细看时,见两人身上积满雪块,身前的白石上却是一尘不染,岩石上画满了条条方格,有的双线交叉之处陷下一个小坑,有的则刻着一个小圆。谢恩微一浏览,已知两人正在下一盘围棋,不禁大感兴趣,向棋盘上望去,两位老者的棋力竟都不弱,当下也不管他们是什么来历,说道:“两位前辈,容晚辈旁观一会。”站在旁边观棋。
那两位老者凝神思索,对谢恩竟是视而不见。左首老者满脸红光,右首老者脸色苍白,形成鲜明对比,而两人身上的衣服竟都是绣着纵横十九道的棋盘,可见两人对围棋的喜爱。过了片刻,红脸老者伸出食指,在下位“七三”位划了一个圆圈,石屑随指力到处,纷纷迸开。
谢恩大吃一惊,这才明白,原来这棋局竟都是两人以指力刻就,这是何等深厚的内力,这平平无奇的两老头竟都是武林中的高人,自己竟看走眼了。
但见那红脸老者刻出一粒白子后,将石子碎屑连同新积的雪花一同扫去,他以指力刻子无声无息,衣袖这一扫却发出虎虎风声,谢恩不由得钦佩之极,心想自己要做到以指力无声刻子,铁袖扫石,虽非不能,但要如此举重若轻、若无其事,却非易事,当下恭恭敬敬地鞠躬,道:“晚辈谢恩拜见两位前辈。”
那白脸老者哼了一声,并不理他,食指伸出,在平位“六七”路按下,顿时石屑溅飞,陷出一个深深的小坑。他随手一拂,也将石屑扫去。
红脸老者向谢恩斜了一眼,微微点了点头,道:“嗯,小子不错,懂得礼貌。你会下围棋吗?”
谢恩道:“略知一二。”
红脸老者道:“很好,你在旁边看吧,但不许出声说棋。”
谢恩道:“是。”
那红脸老者回过头去,不再理他,应了一子。那白脸老者马上跟了一子。这一路变化显然两人都已考虑成熟,一连下了十几着,随后又各自潜心思索,连续运用强劲指力,竟然均无需调息理气。
谢恩见两人妙着纷呈,越下越是精彩,也看得入了神。直过了许久,谢恩才蓦然惊觉,见那两位老者都已变成雪人,只露出口鼻眼在外面,不由轻轻啊的一声,料想自己必也是这付尊容,当下直起腰来,将全身的积雪抖落,又低头观棋。
此刻的天目诸峰,人踪灭绝,禽兽遁迹,白雪纷飞之中,只有两个弈棋者与一个观棋者,在静静地思索,除了偶闻枯枝断折之声与雪落沙沙之声,四下里别无他音。不知不觉中,已经过去了半个多时辰,棋局在激烈的中盘拼杀之后,已进入收官阶段,胜负之势也渐渐明朗,
再过了一顿饭时分,那白脸老者道:“我输了。”铁掌挥出,连抹几抹,石屑纷飞,一盘棋已不复存在。
那红脸老者哈哈大笑,显得甚是得意,向谢恩道:“小子。你记住了,咱俩就是武林中赫赫有名的‘棋国双杰’。我是黑棋子,他是白棋子。棋局已终,我们要走了,你也该上路了。就此告别。”
两人迈开如飞步伐,飘然而去,晃眼之间,便已消失在皑皑密林深处。
谢恩寻思:“先前碰到的阴阳人和现在这棋国双杰,都是前辈高人。他们是偶尔路过天目山,还是就隐于这天目山中的?师父从未跟我们说过山中还有这几位前辈隐居,回去得向师父问问。”当下辨明方向,向侠隐峰行去。
此地离侠隐峰已很近,再行片刻,转过一道山坳,侠隐峰已然遥遥在望。便在此刻,忽见一道灰蓝色人影在左侧树林中一晃而过,速度之快,无与伦比。
谢恩疾掠过去,只见树枝乱颤,积雪飘落,竟在这瞬息之间,被那灰蓝人影遁得不知去向,唯留下雪地里两个淡淡的脚印。谢恩好生惊讶,这人身法好快,竟能在自己的眼皮底下从容遁去,不知又是什么高手到了。
谢恩正自猜测,左侧树林中忽喇喇一声,突然窜出一头野猪来。那野猪鬃毛直竖,膘肥体壮,似乎受了惊吓,瞪着谢恩,目露凶光,微一停顿之后,即撒开四蹄,向他直冲过来。
谢恩不暇细思,侧身反掌,拍的一声,正正击在野猪头顶。那野猪狂嚎着冲出十几步,撞在一棵树上,嘴鼻流血,滚倒于地,四肢一阵抽搐之后,就此不动。
他身后突然传来几下清脆的掌声,一人赞道:“好掌力!”
谢恩倏地回头,双足一点,飞掠而至,只见四野空寂,白雪皑皑,那人已然不见。
谢恩心下骇然,道:“你是谁?”
密林之中风动枝叶,音声寂然,再无声息。
谢恩虽是初出江湖的雏儿,这时也隐隐觉出不妙,这么多高手同时在侠隐峰附近出现,绝非等常,矛头似乎均指向恩师温逐客,难道是数十年的仇家终于向恩师寻仇来了?
一想到这点,心头一紧,若果如此,师父不知仇家找上门,突然遭袭,只怕不易应付。当下不再理会那人,加快脚步,大步如风往前奔去,功力逐渐发挥出来,越奔越快,有如一道轻烟窜绕于林间。
谢恩风驰电掣般奔出数里,已到了侠隐峰下。侠隐峰积雪茫茫,茅草丛生,平时已较山下为冷,这时更是冰凝雪积,山路险峻,已滑溜不可行。
谢恩正要觅路进侠隐谷,眼角忽然掠过一白一绿两条人影。他反应敏捷,身形微晃,已缩在一块山石背后。
只听得咯吱咯吱的踏雪之声移近,一个少女道:“小姐,下这么大雪,只怕我们还没走出这山林,就要被冻僵了。”
另一个少女幽幽道:“都是我害了你,若不是我贪玩,硬拉你出来,你也不会陪我葬身此地了。”声音微微发抖,已有瑟索之意。
谢恩大是奇怪,听她们口气,似乎是一个大家闺秀与一个丫头进林游玩迷了路,以致被大雪困住,悄悄探头出去,只见三丈外雪地里立着两个俏生生的佳人,脸上神色看得清清楚楚,那白衣少女秀丽绝俗,一张弹指可破的粉嫩玉脸已被冻得微微发白,满是歉然之色,想来就是那小姐了。那绿衫丫头稍矮一些,容貌也极为清秀,扶着那小姐,用衣袖遮住头顶,在雪地里一步步跋涉。那小姐弱不禁风,窈窕的身子似乎随时都会倒下去,脸上却甚是平静,一点没露出惊慌的样子。
那绿衫少女忽然发出一声惊呼,道:“小姐,这里有人来过,你看,这……这不是人的脚印吗?”
谢恩暗叫一声“糟糕”,光记着隐藏身形,却忘了雪地里留下了自己的足迹。
果听那小姐道:“咱们顺着脚印找去,总能找到人家。”心知再也隐藏不了身形,只得长身而起,笑道:“两位姑娘,小生有礼了!”
两人突见岩石后出现一个人,都是骇然倒退,那绿衫少女强喝道:“你……你是谁?”
白衣少女一惊之后,立即镇定下来,裣衽一礼,道:“这位大哥,请问往白马镇怎么走?”声音清柔,仪态大方。
其时北宋年间,礼教甚严,男女之间更是防范严密,寻常大户人家的千金小姐,别说出来抛头露面,即是与陌生男子见面也是万万不许的。这少女仪态端庄,处变不惊,与一般大户千金、小家碧玉截然不同,若让另一个男子见到,必是暗暗称奇道怪,但谢恩一住山中二十年,不通世务,哪有什么男女之防,尊卑之别,平时与师妹搂搂抱抱,那也是常有的事,否则也就不会在太湖惹得苏红酥对他生情了。这时见对方相问,心道:“这姑娘身穿白衣,不知是不是方才那白衣人?”当下哈哈一笑,道:“你说的是白马镇?”向她走去。
白绿两女见他忽然哈哈大笑,已是一惊,又见他毫无忌惮地直走过来,更加惊惶。那绿衫少女拉着小姐退了一步,喝道:“你……你站住!”声色虽厉,语音中已透出害怕惊惧之意。
谢恩折断一根枯枝,左手一扬,断枝挟凌厉风声向那小姐胸口膻中大穴射去。
白衣少女见枯枝射来,自然而然一让,但这一让殊无半分武功架势,哪里躲得开迅如闪电的这一射。那绿衫少女似乎会点武功,张手一抄,却抄了个空,断枝从她指缝间溜过,带着嗤嗤声响射到白衣少女胸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