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 青衫少年 2

  李三手大喜,挥手向来人叫道:“苏小……苏大姐,快来救我,魏老狼伙同外人来欺侮你弟弟啦!”
  谢恩向船上那人看去,只见来人是个面容秀丽的少女,顶多只有十八岁,一身红衣飘飘,立在船头,真象是仙子凌波而来一般,心想:“这姑娘倒与红狐狸一样,都喜欢穿红衣服。”
  那少女笑道:“岂有此理!有谁敢欺侮我们太湖八友。”说话间,船已驶到三人面前,见到谢恩浑身湿淋淋的狼狈样子,先是一笑,待看清他的面容之后,又不由一呆,双颊红晕一现,目光移向李三手,见他身上还穿着水靠,笑道:“明明是你欺侮人家,将人家弄下水,怎么反说是人家欺侮你呢?”
  李三手脸一红,嗫嚅道:“不是……这个……”
  不等他说完,那少女已转过身,走向魏无邪,道:“大哥,这位朋友是谁?”
  魏无邪道:“他……他……他奶奶的,他没告诉我,我怎么知道?”
  那少女对谢恩拱了拱手,道:“这位大哥……”一句话未说完,脸上忽然又红了红,下面的话竟然难以启口。谢恩见她本来很是豪爽大方,颇有女侠之风,忽然现出忸怩之态,甚是奇怪。
  李三手见到这位平时豪迈爽朗的“苏大姐”脸上的神色,不由大叫道:“上当,上当!我道你怎么会帮着外人说话呢,原来你是看上了这个有那么几分英俊潇洒的小白脸。上当,上当,我神掱李三手这番可陷于万劫不复之地了。”
  那少女脸更红了,一脚踹在李三手屁股上,道:“你再说,你再说!”
  李三手一个不提防,顿时一个“狗吃屎”式摔下水去。
  谢恩忍不住击掌笑道:“哈哈,哈哈,喂(魏)老乌龟,喂老乌龟!”
  那少女向谢恩道:“这位大哥,刚才真是对不起。我这位四哥最是口没遮拦,经常说错话给我们骂,你大人大量,不要见怪。”
  谢恩兀自在笑着,道:“不怪,不怪,我也经常这样与我师妹开玩笑,见多不怪,见多不怪。”
  那少女不敢再露害羞之态,道:“还要请教仁兄尊姓大名?”
  谢恩也动了结交之心,道:“不敢,不敢,小人下谢上恩。”
  那少女一怔,道:“下谢上恩?”
  谢恩忙道:“这就是说,我姓谢名恩。我师妹说我这名字取得好玩,经常这样子取笑我,我刚才顺口就这样子说了出来。其实,她的名字才更好玩呢,她叫……”他又要“顺口”就将师妹的名字说出来,话到口边,猛省不对,终于还是硬生生的忍住了。
  那少女道:“你……你还有个师妹?”
  谢恩道:“对呀。她可好玩了,她能一忽儿叫你哭,叫你叫,又能一忽儿叫你笑,叫你乐,反正能在一瞬间想出无数鬼主意逗你;她还喜欢捉蟋蟀、抓小鸟、编竹笼、扮成各种古里古怪的……”一说起师妹,顿时脸露微笑,滔滔不绝,忽见那少女脸有异样,忙缩住口,道:“我是不是说得太远了?”
  那少女脸上一红,道:“不,我喜欢听你说她。”
  魏无邪道:“啊哈,你说的这个师妹不是跟我们的苏小妹一模一样了么?哎,怪了,苏小妹,你今天怎么变得老实起来了?”
  那少女脸又红了起来,瞪了他一眼,道:“你再说,把你也踢下水去。”
  魏无邪忙道:“不敢,不敢。哈哈哈!哈哈哈哈!”干笑了几声。
  那少女对谢恩道:“谢……谢兄,原来你也是不拘世俗杂礼之人。小妹苏红酥。如果你不介意,还请到敝舍盘桓数日。”
  谢恩此番下山,除了游历江湖外,便是想多结交几个朋友,当下应道:“好啊,在下先行谢过了。”顿了一顿,道:“原来苏姑娘名字中也有个红字,怪不得你喜欢穿红衣服。”
  苏红酥道:“谢兄那位师妹名字中也有个红字么?”
  谢恩道:“是啊,她跟你一样,也是中间一个红字,也喜欢穿一身红到底的衣服。你见到她一定会喜欢上她,她见到你也一定会喜欢上你。以后有机会我带她来跟你见见面。”
  此时李三手已爬上了苏红酥划来的那红篷小船,正在船舱中大叫:“喂,你们三个还傻站着干嘛,还不打道回府!”
  苏红酥道:“谢兄,请上小妹的红船。”双足轻轻一点,身轻如燕,率先上了红船。谢恩见她身手不错,但内力修为显然远逊于自己的师妹,当下跟着上了红船。但见那小船不但船篷是红的,连船板船桨也都用红色,一踏上船板,立即就让人有一种与众不同的新奇感受,只有那船篷内壁是用黄、蓝、绿漆漆就,显然以免船篷低矮,给人以一种压迫感。船中用具,均为竹器,竹椅竹几竹凳一应俱全,船壁还挂了几副名人字画,不但不使人觉得艳俗,反而有一种清新脱俗的书房气息。谢恩暗暗称奇,不绝口的称赞。
  魏无邪将两人小舟系在小船船尾。船中有一大汉,划动双桨,红船载着五人,箭一般破浪前进,臂力甚是了得。
  苏红酥道:“这是我五哥‘铁汉’梁天龙。五哥,这是我们新结识的朋友谢恩。”
  谢恩拱手道:“梁兄。”
  那大汉三十岁左右,国字形脸,极为健壮,虽然身着冬衣,还可看出鼓鼓凸凸的肌肉。那大汉向谢恩点头一笑,左眼忽地霎了一霎,却不说话。谢恩一呆,不知何意。梁天龙又转过头去,使力划船。
  大家谈谈笑笑,谢恩虽是初次与他们相遇,却好象是老朋友一般,不一会儿便与他们谈得极是融洽。苏红酥口齿伶俐,经常将魏李二人驳得哑口无言,对谢恩的话却绝不反驳,还经常与他联合起来,对付魏李两人,将两人逼得叫苦不迭。谢恩从谈话中得知苏红酥外号叫“红蝴蝶”,当下投桃报李,大赞:“人如其名,名如其人,极是,是极!”
  谈一阵,笑一阵,谢恩见那铁汉梁天龙始终闭紧嘴不说话,只是闷头划船,心中起疑,悄悄问苏红酥道:“梁五哥怎么了?是不是嘴巴有点那个……那个……”他与三人说笑之中,大感亲近,早已随苏红酥叫他们魏大哥、李四哥了。
  苏红酥忍不住扑嗤一笑,道:“看你说哪儿去了。他是打赌输给了我,所以我罚他给我划一天船,还不许说话。”
  谢恩道:“噢,原来如此。”见那梁天龙,显是极欲想加入四人的口舌之战,却又拼命忍住,神情甚是滑稽,说道:“梁五哥必也是个豪迈之人,要罚他划船可以,罚他不许说话可把他憋惨了。我向苏姑娘求个情,饶了他的封口之罚吧。”
  苏红酥歪头笑道:“什么条件?”
  谢恩道:“除了封我之口,什么条件都可以。”
  苏红酥道:“我要你在我们‘八友庄’至少逗留三天以上。”
  谢恩大笑道:“那是求之不得。”
  苏红酥脸上露出温柔的笑容,道:“你可不许反悔。”
  谢恩道:“我这人平生一无是处,唯一的好处就是说话讲信用。我也经常与师妹打赌,常常被她刁钻古怪的罚约害得苦不堪言,但每次都与梁五哥一样,遵守信约,绝不撒赖,梁五哥之苦我是深有感触的,所以斗胆代梁五哥求这个情。至于去你八友庄,你不说我也会逗留个三五天的。”
  苏红酥笑道:“梁五哥,你的嘴巴自由啦!”
  梁天龙直跳了起来,一把抱住谢恩,大声叫道:“谢兄弟,你这个朋友我交定了。”他半天没说话,这一开口说话,声音竟如打雷一般,把谢恩着实吓了一跳。
  苏红酥笑道:“对了,我这五哥还有个外号叫雷公嘴,不开口则已,一开口就象是打雷,正因为他嗓门大,所以我才要罚他不许说话。”
  说话间,船已到了岸边,魏无邪将两条船还给船家,赔了桨钱,又回到红船。苏红酥道:“我们八友庄在无锡城中,离这里还有六里水路。”梁天龙掉转船头,红船向东北方向驶去。
  谢恩心情舒畅,忍不住挺立船头,放声高唱:“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
  正尽情间,湖面上忽然悠悠飘来一阵清亮的洞箫之声,吹的正是谢恩唱的这首《大江东去》曲。谢恩大喜,当下按着洞箫节拍,唱道:“故垒西边,人道是,三国周郎赤壁。乱石穿空,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江山如画,一时多少豪杰……”
  那洞箫声越来越是高亢,铿铿锵锵,颇有英雄豪杰战场杀敌、建功立业之韵,听了令人禁不住热血沸腾,似乎到了雄阔无边的战场一般。谢恩激情沸昂,唱得如痴如醉,临风而立,自觉英姿风发,豪志陡生。那苏红酥痴痴地凝望着他,眼神温柔之极。
  魏李梁三人都是大喜,叫道:“是铁二哥到了。”
  谢恩唱道:“……遥想公瑾当年,小乔初嫁了,雄姿英发。羽扇纶巾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故国神游,多情应笑我,早生华发。人生如梦,一尊还酹江月。”余音袅袅,消失于碧波深处,歌止音歇。
  苏红酥拍手笑道:“唱得好,吹得也好。你们俩一个唱一个吹,真是相得益彰。”
  湖面一帆扬处,一艘乌篷大船顺风疾驶而来,船头立着一人,一身青袍儒巾,手执洞箫,大声笑道:“只怕吹得不及唱得好。这位小哥,听你歌声豪迈激昂,在下好生钦佩。”
  谢恩道:“彼此彼此,在下对你也是好生钦敬。”
  只见青影一晃,那青袍客已跃上红船,道:“小兄弟,你既与我的众位兄弟是朋友,那也就是我铁箫笛的朋友了。来,你我吹唱各擅胜场,正是知已,且随我去。咱位相聚个十天半月,必叫你大受教益。你嗓音虽好,却未深研过音律之道。”
  谢恩道:“正是。”却不移步。
  苏红酥道:“客人是咱们请来的,你怎么可以随随便便地就拉走?”
  铁箫笛笑道:“那就向小妹借个人。”不由分说,挽着谢恩的胳膊,跃上大船。
  苏红酥跺了跺脚,眼见大船就要转帆离去,叫道:“喂,谢大哥,你的东西掉了。”
  谢恩还未应声,铁箫笛应道:“我来拿。”青影一晃,又已到了红船之上,轻功着实了得,笑道:“我知道你刁钻古怪,想尽了办法要留下这位兄弟,他一回来,必给你缠住不放。什么东西,给我!”说着伸出手去。
  苏红酥道:“叫他自己来拿。”
  铁箫笛道:“如果你舍不得他,就跟我一同上大船吧。”
  苏红酥脸一红,啐了一口,道:“我才不呢!红蝴蝶岂可上‘大江东去’的船。”
  铁箫笛哈哈一笑,返身回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