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9章
时迁一看赶紧趋步上来,想留住黎百草,但又不敢直面去挡,也许被他曾经压过,心理留下了阴影,只是双手将黎百草的双臂拖住,嬉皮笑脸地道:“好郎中,好郎中,你师傅没告诉过你,救死扶伤是天职,耍这么大脾气干啥子,嘻嘻,是不是?”
“这是什么话!只是……哎,在这要紧的时候,我不该说这样的话,但放在心里憋得慌,我想说的还是要说。”黎百草把拿起的药箱又重重放在桌上,转过脸来,看着青黎道:“大当家的,老黎我医你,也不是一回两回了吧?也没有不尽心尽力的吧?就连我昨天用的是我师傅临走前唯一留下的一罐子秘药,就是我儿子当年被黄天霸打伤成那样,我都愣是没舍得用。昨夜大半坛子,我都拿来疗你的伤了。我这么做,是为得什么!”黎百草说着便有些激动了,看了眼这城楼里的众人,很是心疼地继续说道:“为得不就是你快点痊愈嘛!痊愈了,我心里踏实,大家心里也就踏实了,这仗打得才有盼头。我只求你歇一天,再等一夜那些新生的肉长结实就好了,可是我拦不住你!”
黎百草看着青黎,双眼微微泛起一层水雾,拿手死劲的指着自己的胸口道:“可是我拦不住你啊……这城围死了!你急这一时半会的,有用么?有什么用!现在我医好你一次,可你自己不照顾伤势,那难道我还能替你把伤养好么……”
“百草,你一片心我也晓得,这兵临城下的,大哥也是着急。”陈达一看黎百草说到这份上,其中感情自然可感,便想出来打个圆。
“我晓得他着急,所以我才觉得我这通话说得也不和事宜,但我不说,又不痛快……”
青黎听了,傻笑了笑,便把这气氛给糊弄得和睦过来,道:“呵呵……百草说的是,光靠郎中良药是不行的,还得我自己觉悟起来,好好打理,呵呵呵”
黎百草这才觉得方才有点激动的过了,不好再执拗下去,接着青黎这一通傻笑,便打开药箱一面为青黎包扎伤口,一面问起如今局势。陈达从开始围城到黄昏一战,大概说了个清楚,说完的时候,黎百草有了个初步的了解,也将青黎的伤又重新上药包扎完好。
黎百草收拾好东西,将药箱合上,站在当地,叹了口气后便极为突兀地说了句话:“这华阴县……是守不住的!”
青黎听了黎百草这突然感慨的话,心里便颤了一颤。还不及多想,陈达就在那边迫不及待地发问了:“怎地守不住?”
黎百草微微低下头,目光也下垂地道:“华阴县已是一座围城了,应马河是城里的上水来源,被官兵把控着,除了城里有限的几口深井,几乎是断了水源。而且,不知大当家的有没有清点过,现在这县城的粮仓里还有多少粮草?”
青黎听到这里,眉头就蹙的更紧了,自从他醒来到现在,还没有清点了解一下县城的情况。俗话说“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这粮草是守城的支柱。其重要性,恐怕就连街上三岁的毛孩都是晓得。青黎便转首看向陈达,满含真切地希望,陈达能给个让人乐观的答案。
但屋里的人都更静了。陈达没有说话,只是暗自叹了口气。青黎就知道处境不佳,接着他想起了魁二,估计就是他在那夜给一把火烧了的。青黎也曾听魁二说过这个,因为本意就是要搅乱华阴城的守军,所以也没加阻拦,任由他胡作非为。没想到,现在却给自己添了这么大的堵。
黎百草顿过了这么一下,便接着道:“粮草都没有了,连谷仓都烧平了。咱少华山的兄弟们出来也只带了一顿的口粮,到现在,估计都吃完了。这一夜倒好挨,可明天怎么办。要守下去,以后怎么办?”
青黎知道这缺粮的后果。手下的兄弟们要是挨饿了,且不说没有力气去打仗,就是精神都要萎靡。那这城守起来,是真困难。
“这还只是缺粮缺水,还有麻烦的事呢……接连的战事,城里还有尸体没有清理,华阴县的风俗大家也都晓得,但凡生死都是要归祖坟安葬,你要他们焚烧,谁肯?”黎百草还不等上一个麻烦想出办法来,就又抛出这样一个难题来。
时迁听着,面色就变了,道:“这围城之中,哪里有机会埋回祖坟去!这天气下,过不得几日就腐臭了,不快快的烧了,那可是要惹瘟神的!”
陈达也晓得这事情棘手的很,心下定夺了半天,咬了咬牙,从嘴里挤出句硬话来:“那就下令三日内百姓必须焚尸!”
“这使不得!”青黎一听这话便一口否决,道:“我们这样强硬,只会让那狗县令的谣言落到实处,将百姓推到我们的对立面去,那这城就算守得住,那又有意义?”
“可是,若不这样那又有什么办法?”陈达很是为难。
“办法倒是有一个”黎百草听到这里,便插了句话,见大家都看向他身上,就说出自己的意思来:“今晚纠集全城的兄弟,索性突围出去,回到山上再做打算不迟!这华阴县的烂摊子就丢给官军料理,等收拾好了,我们卷土重来也好嘛。”
在青黎心里,并不想以武力拿下这座城,但现在,已经阴差阳错地走到这一步了,在眼下没有更好的办法前,那放弃和不放弃华阴县都是一样的。孟督监的兵马不除,那么就算突围出去,他们也不会放过大家。
陈达此刻站起身来,道:“百草,我晓得你的意思,但这城……却真的放弃不得。在这里好歹牵制着孟督监的大半兵力,如果我们突围成功,回到山寨,那就会把官兵的全部兵力都引到那里去。到那时,山寨和青家庄也不但没有充分的时间去做相应的准备,而且还有顶住兵临城下的全部压力。”
青黎听了陈达的想法,点了点头,道:“陈达说的在理。虽然我不知道现在山寨和青家庄怎么样了,但如果华阴县就这么放弃了,不但会长了官军的士气,还会引火上身,给山寨方面带来更多的兵祸。所以,城还是要守下去,但问题也是要解决的!”
黎百草从青黎的话语里听出了他内心的坚定,颇有一点与城存亡的意愿。黎百草虽然和青黎相知不深,但这些日子的相处,他所感受到的青黎,却是一个非同一般的人物。他的那种心界,是不能以常人的思想去揣度的。这次,面对这么多的难题,虽然在黎百草不能暴露自己的身份,但在暗中,他却时时刻刻在为大家想着办法,可是想了整整一天,也没有答案,所以才出此下策,劝大家离开。现在青黎表明了心念,说会解决一切麻烦,黎百草不再说什么就坚定的信了。为什么会这么坚信,就连黎百草自己都说不明白,但有青黎这句话,就足以让他心里踏踏实实。
黎百草双手抱拳,道:“大当家的心意已决,那赴汤蹈火,兄弟都跟你去!”
陈达时迁也信心满满地相互看了一眼,坚定地同声道:“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好――!”青黎也猛地站起来,看着面前的兄弟,心里颇是感慨,道:“兄弟齐心,其力断金!还能有什么难得住我们!”
大家一同点头,痛快的笑了。
为了不暴露黎百草的身份,他在军中的时间不宜过久,因为日后这样的身份还有重大的作用。所以,黎百草便收拾了药箱,挎在腋下,转身嘱咐了青黎一些疗伤的注意事宜,便跨步自回家去了。
青黎目送他的背影到门角外,直到他转了弯再也看不到了,才转回身来。虽然黎百草与他们同心,共生共死,但青黎心里真正所想的,其实黎百草却并不晓得。青黎之所以不愿弃城而去,而是这样不知死活地守着,是有他自己的打算。说实话,在这样坎坷的条件下,又面对这样一个强劲的对手,能不能守得住华阴县,他真的不知道。但青黎心里明白的是,就算天塌下来,他也要提兄弟们顶着!
这华阴县如果守不住,那么青黎也要将全部的罪名大包大揽,死罪是万万逃不过的。但陈达、朱武、杨春都是从犯,打点好了,也许可以保得下命。时迁和黎百草在明处与他们没有牵扯,官军所归罪的名册上也就不会牵连。如果战况不利,他在这里牵制着兵力,少华山的众兄弟和青家庄的众乡亲都好有机会逃命,哪怕流落江湖,也总比青黎回守山上,让大家和他一起阵亡要来的强。但如果守得住,那便更好了,自然也要另当别论。
青黎将最坏的结果也考虑过了,并一一为众兄弟铺了后路,心底也算多多少少有些释然。由此他也就可以少些顾虑,能够放手去做一些事情。特别是他那份死不服输的性子,又一次毫无保留地爆发出来。青黎走回桌边,叫来一盏灯火,将桌上照了个雪亮。
青黎炯炯有神的双眸,紧紧盯着桌上的地图,随着思维在脑海里翻滚,手指便在地图上游弋起来。
陈达和时迁认真地瞧着他,安安静静地陪在一边,也深深地将思维陷在地图里。他们知道,青黎那可怕的头脑开始运转了,
青黎仔细端详着地图,看了半晌,突然直起腰来。面向时迁说道:“贤弟,你的轻功身手独步天下,一会儿换了夜行衣,蹭着天黑,还得回一趟少华山。将这里的情况说与朱武知晓,也顺便将那里的情况带回来。我们也好做下一步的打算。”
时迁点了点头,双手超两位哥哥一抱拳,笑着道:“两位哥哥放心!我这就收拾行头去,不知哥哥可有什么话,要我带给朱武哥哥知道。”
青黎想了一下微微摇了摇头,又稍稍超一侧扬着脸,看着城楼的梁柱,出神地想了一下,还是摇摇头。接着看向时迁说道:“嗯……你就告诉朱武,教他一心守好少华山就行,青家庄父老的安危就拜托交付他了”青黎转向陈达,道:“你有什么要说的么?”
陈达摇摇头,道:“也没有别的什么,教他们自己多加保重。”
“瞧两位哥哥这话说的,别搞得这么生离死别似的,好不好,还没好好和那官家斗呢,就搬出这悲惨的调调来。”时迁说着就笑了一下。
陈达知道时迁的意思,如果连他们都消极了,那下面的兄弟就会变得军心涣散,这仗没打也就输的差不多了。其实他心里也没那么悲观,于是也挤出一个笑来,搜肠刮肚地来为自己辩解。在他心里有那么个话可以表达他现在的内心,曾经也听朱武哥哥说起来过,但现在就是再怎么敲脑门都想不出来:“我可没服输,我这叫……直至死去……才后生!”
“那叫,掷之死地而后生。”青黎听听出了陈达要表达的话,便纠正他道。
陈达一听满脸堆起憨厚的笑,连连称是道:“对对对,就是这话,就是这话!”
时迁看他这样便也笑了,看着大家面临重重危难却依旧可以谈笑,心里也有莫名的轻松。好像他此去都不是要从官兵的层层包围里寻机透出,而是一次愉悦的单人出游,在他心里似乎并没有什么危险一样。
时迁就此抱拳,笑着转回正题道:“没有别的话,那我就先行一步!”说罢便转身而去。
时迁前脚还没夸出城楼,青黎便有一念从心底生起,急忙叫住他道:“你告诉朱武,要尽快将山门前的灌木砍出一丈多宽的空地来,以防那督监用火攻。”
时迁点了点头笑道:“我记下了,哥哥放心!”
青黎见时迁的笑容有异,生怕他出什么差错,便嘱咐道:“此去一路小心,别在官军面前胡闹,凡事留个心眼!”
时迁一副听老太太磨叨似的无奈,好不容易答应了青黎,转身出来便开始去做自己的任务。
等时迁消失在门外,青黎和陈达又坐回桌前。陈达看着地图,将手一指西门外的连山口,超青黎道:“大哥,经过一下午的突围,那官家想用的计谋也用过了,西山下的大营也烧了,那他们会不会连夜把北营改回成大营来,把全部兵马调过来收住连山口,以此来彻底切断我们和山寨的路。”
“兄弟所想正合我意,这们虽然断粮断水但却站住了地利,咱们凭借这城,他要想打进来也不容易,总得付出些惨痛的代价,我只担心……那姓孟的不会来攻,而是耍一套不战而屈人之兵的计策。让我们困在此地,要我们饿死”说到这里青黎不由地觉得时间的重要,最早今晚最迟明晨,需要抓住一切可以抓住的战机再赌一次。不然,饿的时日越久,对我们就越不利。
但青黎并没有将这个说出来,眼下官兵也不会再攻城,最棘手的不是外部战争,而是城里的内部矛盾,缺粮缺水,重病瘟疫,这是摆在面前急需处理的事情。
青黎叹了口气,道:“我倒不担心官兵来打,怕就怕,咱们的兄弟饿急了会去抢夺百姓的粮,那时恐怕全城哗然,百姓会揭竿而起,与我们难看。”
“这个决然不会”陈达一听立刻否决。
这就让青黎不解了,人到饿时连命都保不住,哪里还会有这样高的组织纪律。听老人们说就是闹了饥荒,还都有人吃人的时候。所以青黎看着陈达摆了摆手道:“现在是这么说,到时候我们是约束不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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