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第十六章 饮马界河 2

  “韦州以西数州土地已划归邻国,宥州残军,化零为整尚需时日。”须发皆白的野利阖谷俯瞰着沙盘上的边境各地,头上再找不出一根乌丝,“战事方止,时机已至。此时起事,野利家与五王子所起之军,便为伸冤讨逆的忠义之师,并非趁国战之机犯上作乱的叛军。野利勇,快去地下教场,重新整兵吧。”
  “野利家才稍稍恢复了些损伤的元气。”铠甲披身的短须男人低声说道,“老爷,不再等等么?”
  “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壮心不已。”瘦削的老者抬起头,“时不我待,我野利家元气虽伤,但黑水城中民心可用民力可恃,老朽要死也要死在战场上,不想垂老于病榻中,你且去吧。”
  “是。”野利勇拱手拜别,回身离去。
  “前日飞鸽传信,哈珂察与其兄长哈尔沁已踏足河西,盟友的骑兵也会分次而至。往利先生,派人去盯着这些渊人,若他等不顾所约,祸害我易禹国百姓,则盟约当即废止。”
  “老爷信不过么?”
  “盟友以利益联结,世人皆把眼前利摆在身后事的前面,世间最难断的便是人心。派人前去,只说是来迎接盟友,莫提监看一事。”
  “明白。”往利氏低声答道,“老爷还有何吩咐?”
  “所起之师,不可打野利氏旗号,我等氏族,不可僭越,让匠人们将黄旗染黑,白漆书‘拓跋’二字。此外,起事将近时,使府上文人于都城散布流言,以陈私生王杀兄谋位之手段,穷苦百姓受欺压已久,怒火点燃只差一枚引信,骂声四起,朝廷声名狼藉,则我野利家所行之事,便名正而言顺。”
  “是,老爷。”中年男人低下头,脸上的笑意若隐若现。
  “最后一件事。”野利阖谷长舒了一口气,“告诉费听,时机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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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天后,黑水城郊,杉树林外露天酒肆。
  春寒料峭,细风轻拂。木桌旁男子低头饮酒,头戴帷帽的青衫女子珊珊来迟。
  “五日后的正午,拓跋诺会乔装来此酒肆,你可将两个酒杯摆在左手旁,他若见此便会说:‘君子不争’,你可答:‘故天下莫能与之争’,而后,便可引他去见那一位。”
  “好,我记下了。”帷帽下传来轻柔的话语声,“你有几成把握?”
  “这位监军秉性耿直,我应该不会看错,”费听花麻微微侧过头,“七成吧——那一位应允了么?”
  “要这位应允当说客?”女子轻轻摇头,“要不是这位拓跋诺,别人他连见都不会见的。此事与他讲了,他说想看看故人的孩子如今是什么模样,氏族所谋之事,在他眼里全是细枝末节。”
  “不能再劝劝么?”
  “你是真不了解这一位啊。”她抬手将肩头吹起的长发捋顺,轻声缓言,“这一位虽说身子单薄,待人也颇为谦和,但若他认准的事,当真有种不死不休的气魄——你只需与他下一局棋,便会明白。强劝毫无用处,在他面前,只陈实情便可,这一位心中自有计较。他说过,氏族所图,也不会全然不理,若能因此少伤人命,则此事便可为。”
  “好吧。这一位的心中有苍生,但愿将来能当一位好君主。”费听说着将一只白釉酒壶摆在木桌上,“此物名为九曲鸳鸯壶,转动壶嘴,可倒出两种不同的酒浆。若事谈得成,便相安无事,饮酒相庆;若不成,那便请拓跋诺喝这隔层中的酒水。”
  “非要如此么?”青衫女子蹙着眉头,轻声问道。
  “若能万无一失,那就不要孤注一掷。”费听花麻望向眼前的人,“现下有七成的把握,而这东西便是为那余下的三成准备的。如此即便不成,青山依旧在,不怕没柴烧。”
  “我听说,前几年你淘来的一批暮红,都用来——”女子低声细语,“兄长莫要放在心上,战事无人可以预料。”
  “无妨。”费听轻声笑道,“救济百姓是正途,若用做战资军费免不了要害人性命,这是为我费听家后辈积德行善,此乃我心所愿,又怎会计较。还有,今番还要多谢你。”
  “谢我?谢我什么?”
  “你身上这件衣衫是我几年前给你买下的,今日你穿了来见我,我心中便欢喜得紧。”
  白绢下女子的脸上微微泛红:“不记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