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第十三章 折花人面 3

  “昨天不知是哪户昏礼,夜里放烟花,吵得我半宿没睡。”“我也听到了,你没出去观瞧观瞧?这焰火照得半个夜空放明,最后在天上排布出了一条大狗。”“什么狗啊,那是条狼,没听到那焰火的声响像狼嗥。”“狼?这焰火有八成是为别人祝寿呢,生肖里有狼么?”“别废话了,快割麦……”
  烈日高悬,映照着一望无际的金黄色的麦田,地里几个挥汗如雨的麦客正半弯着腰,挥舞着镰刀收割麦子,口中喃喃不休地谈些闲事。臃肿肥胖的中年男人腆着鼓胀的肚子,瘫坐在麦田旁的竹椅上,看着前方的几个麦客的背影,手中的蒲扇来回摆动。这一年易禹国还算雨顺风调,至少在这元祐镇的地界儿里麦穗长得颇为丰硕,这位肥肉堆叠的大户老爷每日都要亲自来此监工,那硕大的穗头在他眼里宛若摞在一起的暮红。“那个怎么割得这么慢?”他眯着小眼睛骤起眉头,手里指向一个弯腰的麦客,“去,叫过来。”身旁的一位仆人听罢微微躬身,走向前方。
  弯腰的麦客转过身,悄悄换了握着镰刀木柄的手,跟随那仆人快步走向端坐在地头的老爷。他壮硕的右手手腕紧缠着一圈粗布,不断渗出的鲜血已将其浸染成暗红色。“老爷何事啊?”麦客半躬着身,低声问道。
  “阿五兄弟今天是怎么了,这半天功夫也不见割了多少啊,哟,手腕伤了?”
  “不碍事,昨天下了工劈柴时不小心划伤了,吃劲儿有些难。”麦客举起握在左手的刀来,“割了这么多年,两只手都一样的。”
  “左手也行么?”那人动了动肥胖的身子,斜眼一瞥麦客腕上的血渍,“如此吧,我看兄弟你这伤一时半刻也好不了,能割多少是多少吧,不过,这每日的工钱就……”
  夕阳西下,麦客们将捆扎在一起的麦苗堆在地头,各自离去。男人边走边解开被系结得麻木的右手的布带,翻卷的皮肉被稠血黏连着虬结在一起,人面烫痕沾满了凝固的红漆。男人迎着落日缓缓走进镇上的一处窄巷,巷子两侧是些卖杂食的露天摊贩。五枚环铜币,一小包碎牛肉干,他停下脚步,费力地摸着衣服内层的钱袋。
  “给他拿最大的那包——”一只瘦长的手将三枚暮红丢给摊主,“阿五哥,别来无恙。”
  “老的没来,倒先来了个小的。”男人回头,脸上有些无奈地泛起浅笑,“又长高了啊。”
  “前面的都是幌子,焰火最后排布出的那只狼才是症结所在。”男人从街边酒肆的桌上抓起一条肉干大嚼起来,“老混蛋曾经说过,‘奔狼现,人面出’,看来知道秘密的人已经拿到那两样东西了。”
  “你现今是渊人还是党项族人?”端坐在另一面的来客低声问道。那人的身躯修长挺拔,脸上却稍显稚嫩,面容俊秀宛若女子,目光中透射出年轻人才有的纯粹和锋利,“时过境迁,那些人当真还能群起响应么?”
  “渊人?党项人?我自己也糊涂了。”男人抖掉手上的肉渣,“还是当个党项人吧,那老混蛋在我手臂上盖的章儿现在也擦不掉。”他动了动挂满红漆的右腕,长舒了一口气,“不过话说回来,要是没有他,自己恐怕也早就惨死在街头了。有件事没告诉你们,圣主时每个卸任的金面祭司都要以自己的鲜血盟誓,背誓的代价是子孙后辈世世代代都要受到狼神的诅咒,那些人自然无法改换自己身上流着的渊人先祖的血,故而能否响应,就看他们是不是还敬畏本族的图腾。”
  “那你呢?你信狼神还是——”
  “我不一样,我是老混蛋从街头捡来的。他亲生儿子早亡,之后便疯魔了,碰到小童便张口胡乱叫唤。当年自己就想混口饱饭罢了。再说他都走了这么多年了,那些烂事我才不想去掺和——老楚怎么没和你一起啊?”
  “遇到一伙流匪欺负百姓,手上没搂住。”年轻的来客低头喝茶,“老楚这人越来越优柔寡断了。”
  “懂了,又是逃出来的。”男人微微发笑,“这事儿最好等老楚来了再插手。”他有些无奈地搓着腕上的血渍,目光瞥向别处,“这些年多谢接济了,我对不起老混蛋,谁能想到这一切说来就来。”
  “不等老楚了,我自己先把事儿打探清楚,看他还怎么跟我算账。”少年抬起头,“阿五哥不必挂怀,你是党项人啊,再说现今那些人会如何,都还未可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