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拓跋公子 3

  “这种瘊子甲还能造多少?”黑水城东的一处锻造铺中,眉头紧锁的中年男人手握着羊皮封面的破旧账本,望向一位赤膊挥动着锻造锤的铁匠,高声询问。
  对方的回应淹没在铺子里此起彼伏的打铁声中,匠人们赤裸着汗涔涔的上身,有些正立在散发着热度与炭火味儿的锻铁炉旁,捶打着烧成红黄色的铁块;有些将锻造成型的刀剑或铠甲放进冷油中淬火;有些用长条的麝皮将铁甲穿扎起来,挂在身后的木架上……自从十天前,野利氏名下的锻造铺不再制造任何的农器耕具,铁匠们按照下发的统一形制的图纸,昼夜不停地锻造各类铠甲和武器。
  “昨天各个铺子的人来通了报,我算了下,最多不过再能造一千五百套。”男人面前的铁匠放下打铁的锤子,伸手拂去额头上快要滴进眼里的汗珠,提高了声音答道。“往利先生,您上次运来的铁材只有一半可用,这种冷锻的瘊子甲对铁质要求极高,南原出产的铁杂质太多,只能用来锻造些矛头和箭镞。”铁匠说着又挥舞起锤子锻打一块青黑色的薄铁,铁片末端筷子头大小的一处微微凸起,隐约如同皮肉上生长的瘊子。
  “上等的铁材我会再派人运来,至少要造五千套,加急赶制,这一段你和手下们就辛苦些,工钱我会再加。”
  “往利先生,这不是工钱的问题啊。”男人拿起一条浸了冷水的汗巾擦了擦脸,黏混在一起的炭灰和热汗被拂去后,露出肤色微白的面容。“这冷锻的手艺不是每个匠人都会的,锻打时全凭个人的判断,就是同一个人,同时打几件相同的东西,也有软脆的差异。打刀剑容易,打甲片难,有这手艺的工匠着实不多啊,就算再怎么去催,也难一口气吃成个胖子。”
  “如此么?”中年男人望着铺子里纷乱忙碌的众人,心头霎时涌上一阵突如其来的倦意。府上的各类预算已然一超再超,却只能眼看着暮红像开了闸门的流水一般耗去,束手无策。“我会去禀明老爷,兄弟可要尽力啊,多制出一套,或许就能多保一条人命。”
  “这个不需先生多言,野利府上待咱不薄。想当初在暮北国,那过得是什么日子……”
  “我此番前来并非只为监工。”他说着从账本的夹页中取出一张图纸,“看看这个。”
  “神臂弩?!”铁匠眯着眼睛看那绘图之上标注的南原文,脸上露出诧异的神情,“这暮北神宗年间由官家匠人所造的床弩,您怎么会有这物事的图纸?!”
  “说来话长了。神臂弩,以山桑为身,檀为弰,铁为枪膛,钢为机,麻索系札,丝为弦。原料我会派人送来,找些可靠的南原匠人,帮我造出此物。”
  “好啊——”那人脸上的笑容舒展开来,眼中闪烁着精湛的光芒,“想不到,我此生还能见到暮北官家匠人的手笔。”他盯视着纸上所绘的弓弩图案出神,身后嘈杂的打铁声与身旁的往利先生恍若不闻不见。
  “需要多久?”
  “要真正制起来才能知道。”他咬了咬嘴唇,抬起头看向往利先生,因这图纸忽然对面前的人生出几分亲近。“看野利家这打造武器的架势,伙计们都能猜出七八分了。我们这些人就靠手艺吃饭,有些事不该管也不该问,不过还是想和您说句掏心的话:往利先生,早些为自己找条后路,想要用一城颠覆一国,难啊。”
  “你这话倒像府上的一些南原文人了。”他合起账本,忽然想起野利家主前几日所言。“有些战争,不在沙场,而在人心。路走到尽头,才能知道结果。”
  “哈哈,搞不懂你们这些大族,我下了工有壶烧酒喝便好。”铁匠撇了撇嘴,“往利先生,您说若用神臂弩射瘊子甲,会如何?”
  “不知,你若造得出来,可以试试。”
  “野利和没藏祖上也曾联姻吧,如今却像这针锋相对的弩箭与铁甲一般,你们这些党项大族,相煎何太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