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往事黯淡 6

  “你像个授堂里讲史的学究。”亚仲用火镰擦着夹带艾绒的燧石,丝丝青烟在空中弥漫。
  “你老爹可比不上。”洛瑾深掏出纸页泛黄的评书抄本。“都是在这本《党项秘闻录》里看到的。算起来,你也快到了进学的年纪了,等在西都城里安顿下来——”
  “我不去授堂。”他把燃烧的艾绒伸到碎柴底下,用手掌来回扇着。“我要学射术,学刀法,游历四方,锄强扶弱。”焰苗伴着缭绕的浓烟缓缓升腾——“再把哥哥找回来。”
  “游侠可不是正途啊。”洛瑾深俯身低头。“这本你这个年纪一定喜欢,伸手接着。”
  那男人目光深邃,缓缓将手中的抄本递了过去。少年漫不经心地伸出右手,火光映照下,抄本开页处几个用柴灰写下的歪歪斜斜的南原文,如闪电般钻进他的瞳孔中。
  “北边有人,弓。”
  亚仲咽了口唾沫,若无其事地将抄本接在手里,又捡起一根木柴扔进火堆,眼睛缓缓转向搁置在一旁的竹弓和羽箭。“你说这把长弓用了这么久,竹子不会糟么?”
  “弓的韧性在竹芯儿里,竹芯儿不折,弓只会越使越趁手。”男人说着俯身捡起长弓。“这夜太黑了。”洛瑾深回身望去——
  少年的眼睛触到男人的目光,便在这刹那的一瞬,他猛地抓起火堆中燃烧着的一支木棍抛向北面的半空,火焰呼啸着在林间划过一道光亮的弧线,远处一个暗影般的人形轮廓若隐若现。撕开黑暗的光明稍纵即逝,男人满挽长弓,借着这刹那的光亮,指间的羽箭已瞄准了那人的头颅。
  “不要动了,利箭不长眼。”男人高声喊道。
  “阁下好手段。”黑暗中传来的人声嘶哑低沉。“你们杀了不该杀的人,拿了不该拿的东西。”
  “你和那些流匪是一伙的么?”
  “那些人死不足惜,你杀千百个都与我不相干,只是你偏偏杀错了一人,还拿走了那把不属于你们的短刀。我只是来取回亡友的遗物,你要射杀一个手无寸铁之人么?似你这般行径,与那些流匪何异!”
  “你在林中鬼鬼祟祟,我怎知你所言非虚?!”
  “那短刀长半尺二寸,其上雕着一张祭司人面,是祖上传给我兄长仅有的东西。”
  “人死不可复生。”洛瑾深微微松了一口气。“在下失了手,让你兄长横遭了不测,我很是愧疚。这刀可以还你,日后你若想来找我寻仇,也是天经地义。仲儿,去,上前把那短刀给他。去呀,来日老爹帮你寻一把更好的。”
  踌躇不决的亚仲缓缓向前方的黑暗走去,渐渐分辨出了站立在林间的人的身影。那人将全身裹在黑袍之下,兜帽遮蔽了半张面孔。少年行至那人身前,慢慢伸出了握着刀的手——
  片刻的犹疑霎时涌上他的心头,一定有哪里不对,左手,眼前的人为何要伸左手接刀?爹爹说过对于大多数使兵器的人,会在无意识中惯用右手,那为何眼前这人,除非——
  身着黑袍的人的手指碰触到刀柄的瞬间,亚仲猛然间看到那人眼底闪烁着的狼一样的目光。
  “他要杀我!”仿佛一道闪电在他脑中掠过。
  便在此时,那人隐蔽在右臂袖筒的尖刀倏地向亚仲的胸口刺去。锐利的刀锋穿过血肉刺进胸骨的缝隙里,钻心的疼痛由伤口处涌入脑海。少年的双手紧紧握着不断向前发力的刀身,鲜血由指缝处不住地滴淌——
  “救我!”
  “低头!”
  两声惊雷般的呼喊由林中响起,黑暗中随即传来羽箭的破风声。亚仲清晰地听到了长箭由头顶掠过时刺耳的鸣啸。黑影矮身闪躲,尖刀随即由胸口抽离。箭镞堪堪擦破那人肩膀上的皮肉,钉进身后的一棵死木中。
  “退后!按住伤口!”疾奔而来的男人高声喊道。
  “你个狗日的王八蛋!”男人的双眼紧紧盯视着前方的人影,杀气满盈。
  “两个人腌臜的异族人,这刀岂是你们配碰的!”那人说着扔掉适才的兵刃,反手将那才得的折花短刀握在手中。“月黑风高夜,人面饮血时,受死吧!”
  洛瑾深的刀法为渊族军队中所学,直来直往,朴实刚猛。加上其手法已极为纯熟老练,寻常之人与之对抗往往走不了几个回合便败下阵来。然而那折花刀锋利异常,男人又惯使正面硬拼的招式,铁质相切的锵锵声此起彼伏,不多时手中的匕首刃上已满是凹槽。身着黑袍的人侧身闪过洛瑾深的杀招,手中短刀朝男人的头顶用力斩去,男人举刀格挡,只听得一声金属断折的脆响,匕首木柄伴着半截指头一起落下。
  “啊!!!”
  “这刀果然名不虚传,只可惜你现在握不住了。”男人紧握着断刃的一端,缓缓说道。匕首断折的瞬间,男人松脱了刀柄抓住那半截断刃削下了对手的指头。
  “你这刀法出自渊族翰刺部,可你烤这鸽子吃,却分明是个南原人。”黑影捂着血流不止的断指,声音发颤。
  “族群之别,当真如此重要么?”男人俯身扶起瘫坐在地上的少年。“我好意还你匕首,你这人心思何其狠毒!你究竟是谁?!”
  “哈哈哈哈,败便是败了,何必多言呢?”那人忍着指痛将短刀揣进怀里。“后会有期!”
  “别走!”男人说着向前快步追去。
  “碰了这把刀的异族人,注定要去喂狼神!”残存的话语在半空中回荡,人影渐渐消失在黑暗的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