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地穴隐兵 4
洛仁把桌上盛装蜜饯坚果的盘子推向巴鲁。“好得差不多了。吃这个，这是特地给我这个病人准备的，这个，人称‘黄龙胆’，这儿的特产。”
“这种甜东西我吃不惯的。”巴鲁把玩着一只银色箭簇。“那小个子就用这个，皮甲根本挡不住，打造得还挺不错。小子，你知道这人为何戴面具么？像个狼神祭司。”
“风言风语听说了些，好像是那没藏衍柳喜好男风，而那小个子除了家臣外还是个男宠，行事时总要强制着他戴上金色的雌性面具，后来也就一直戴在脸上了。”
“操！”巴鲁忽然憋不住地笑了起来。“哈哈哈哈，真的假的？”
“都是些流言，不太可信，但府上都这么传说的。”
“这些鸟人呀……对了，明天我要去城外的树林打猎，你小子现今病好了，出来给我当个伴当吧。”
巴鲁把弯刀插进马鞍旁的皮鞘，将长弓套在肩膀上，牵着缰绳摸了摸黄马的额头。易禹国的马种普遍不及草原上的优良，巴鲁打点了府上的马倌，这才特别为之挑了匹还算高大的纯种马。巴鲁握了缰绳骑跨上去，口中一声呼哨，随即催马追赶前方缓步而行的另外两匹。洛仁与哈珂察拉紧缰绳回头观望，黄马飞奔着踏风而来。
“怎么这么久？”洛仁催马回身，看着巴鲁道。
“还不是为了弄匹好的，不过和草原上的还是差远了，那片树林离黑水城能有将近一百多里，今天正好试试这马的成色——从这儿看这黑水城可比渊央城小多了。”巴鲁俯下身抚摸着黄马脖颈上的皮毛，马儿扭头回身踱了几步，将巴鲁的视线拉向身后城池的方向。
“野利家也不说把这城池修修，毕竟是自己家的门面。”回身的洛仁勒马眺望，黑石修建的一座古旧低矮的城池孤零地矗立在几十丈宽的魁嵬大道旁，宛若遗迹。
“或许野利氏从没把这一座小小的城池当成家。那狗日的野利少主现今拼了命地想翻身，雇了一批人把我们这群武士和猎手往死了弄。还有，发现没有，这府上的家臣人数一直都有点不对。”巴鲁看向洛仁，随即望了望哈珂察。
“我病了几个月了，大多时都躺在床上，觉不出哪有什么异样。”
“我也没觉得，快走吧，到那树林就算骑马也该要半天的时间吧。”哈珂察拉了拉缰绳。
“好，走——”巴鲁双腿夹了夹马腹，催马回身。三匹马儿随即飞驰着奔离了身后的黑水城。
“我记得你小子想要找一片树林来着，瞧瞧是这儿么？”巴鲁跃下马来，将缰绳拴在一棵枯死的树上。木皮干皱、叶子枯黄的各类树木此刻早已耗尽了春夏时蓬勃的生机，默然在满是落叶的大地上沉睡，午后的烈阳于枝叶交错的缝隙透出一道道夹杂着灰尘与水汽的光束，映照着三人手中各自的拐杖与长弓。
“树林？难得你还记得。”下马的洛仁拄着木杖向前行了几步，望着眼前林中交错纵横的枯枝，微微叹息。“以前我总觉得自己一定会找到我的亲人——逃难的那个时候，我亲眼看到许多的人死去，许多的人失去亲人，而我就只是个侥幸活下来的人，再寻常不过。这天下这么大，我真得能做到么？或许我只是个身体瘦弱自以为是的瘸子罢了。”
“小子，你还有这一根神物呢。”巴鲁斜眼看向他手中的木杖。“没有你手里这根拐杖，我们都要死在小鸟谷里，走吧，我箭囊里的黑羽箭已经饥渴难耐了。”
“自从那天以后这支木杖再也没给我一点回应，它睡着了，不理我了。”
“恩公莫急，万事皆有定数。”哈珂察追上前方面色阴沉的巴鲁，洛仁拄着拐杖跟在最后，三人的身影慢慢隐没在树林之中。
“这林子里的野物都冬眠去了么？”巴鲁坐在树林草丛中的一块高石之上，直立着的长弓一端虚贴着地面，一端在五指地拨弄下缓缓旋转。“这都开春了，还没睡够。”
远处的天际，一只灰褐色的鹞鹰在高空中缓缓盘旋，巴鲁立时来了精神，“这次算是来着了，老子说过想要尝尝神鸟的滋味，今天正是好时候。”说着握起长弓，便欲引弓开箭。
“我们是野利府的家臣，党项人从不会猎杀老鹰。”洛仁在一旁慢慢道。
“去他妈的家臣！”话音未落，弦上的羽箭已裹挟着劲风射向高空，一声凄厉的鹰啼传来，空中被透穿了的鹞鹰直直地坠落而下。“走，去尝神鸟的滋味。”
洛仁看着那执弓的大汉的背影，心中忽然涌上一股愤懑和无力。“巴鲁！你不该如此！野利老爷对我们有恩，党项人不杀鹰，就像渊人不狩猎黑狼，你认或不认，现在都早已是党项人的家臣。”
“我只是为那些鸟人们打猎。”巴鲁回身盯视着洛仁。“还有你，你不是渊人！你以为我看不出来么？！我看你小子心不坏才没戳穿你！翰刺部耶氏？名姓都是假的吧。”
一番话讲得洛仁满脸胀红。“你呢？巴鲁只是草原上再寻常不过的小名，你究竟叫什么，也不是没告诉我么！”
“去你妈的！”巴鲁抛下长弓，冲向洛仁，双手用力扯起对方的衣领。两人随即便在地上扭打纠缠起来。哈珂察立在一旁，眯起眼睛看着地上的二人，嘴角仿佛似有似无地带着一丝憋忍不住的笑意。
“我的亲人都死了！你小子至少还有家人可以去找，妈了个巴子的，还要怎样！”
“你弄死我吧！我就是个瘸子，就是个废物！我去哪里找！你他妈的告诉我去哪儿找！”
“至少你还活着，你亲人也可能活着，懂么？！那日在猎鹰谷本来我们全都会死的！你他妈的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自从那次后拐杖就不理我了，我究竟算是什么！”
“原来你靠着这个活着，真他妈让人看不起！”
“谁靠着这个活？！我没有！”
“……”
两人的双手抓住各自的胳膊，边骂边在地上摔打翻滚，满身尽是泥土和草屑。哈珂察看着二人，无可奈何地连连摇头。树林深处，鸟群猛然间四散开来飞向高空，哈珂察望向远方空中惊飞的群鸟，只觉有拼杀打斗的声音隐隐从林中的西南方向传来。哈珂察立时低下身，在两人的耳旁大喊：
“别打了！快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