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劫后余波

  亚美子侦察的这条路，是一条字面意义上的血路。
  上百具尸体仿佛被收割机碾过的稻谷，在道路中央密密麻麻的倒伏着。
  这些莽撞的死者都穿着政府军的军服，显然是来自其他军营的匪帮成员。
  “匪帮笨蛋们为什么不找掩体？”
  亚美子望着路边的山石和林木，可供隐蔽的掩体虽然不多，但奇怪的是，掩体周围竟然没有一具尸体，匪徒们似乎故意沿着道路中央密集冲锋。
  “他们在保护什么东西，或者什么人。”
  周质猫着腰走到尸体队列的尽头，与后方成纵列分布的尸体不同，这里的尸体都是向后躺倒，彼此枕藉着形成一个血肉模糊的圆弧。
  周质抬起头，估算了一下暗堡和哨塔到尸堆的距离，招手叫亚美子过来：“无论这群匪帮在保护的东西是什么，这东西的体积和形态一定无法躲藏在掩体之后，他们只能以身体作为掩护向前推进，但到了这里，他们停下了。”
  “死光了？”
  亚美子凑近排头的一具尸体看了看，死者挂着上尉军衔，脸和胸口被机枪子弹打的血肉模糊。
  “不，前面的路上仍然有脚印，我猜他们在这里歼灭了敌人，而他们保护的东西，应该是某种武器。”
  周质摸捏起脚印里的泥土搓了搓，泥土里有凝固的血液，应该是匪帮跨越尸堆时沾上的，从脚印的数量来看，幸存者应该仍有四百来人。
  二人再向前走，进入了第一座暗堡，内部构造与之前的暗堡相同，但参与防御的人数更多，十几名来自各个公司的士兵失去意识躺倒在地。
  “看来他们保护的武器不是用来杀人的，而是抽取活人的灵魂，和能源实验所用的设备一样。”
  周质皱起了眉头，难道大岛次郎和匪帮还有交易？这也太匪夷所思了。
  后面的哨塔和暗堡情形相同，匪帮用尸体开路，企业士兵成为植物人，来到A834敞开的铁门时，只剩下了三十几人的脚印。
  莫扎特和董中校已经在门口等候了，他们所遇到的情况和周质那一路相同。
  董中校的衣服上布满血迹，他割断了几名植物人士兵的喉咙，作为一个与企业联盟有着深仇大恨的资深匪徒，他自然不会放过任何报复的机会。
  交换情报之后，莫扎特脸色煞白的分析道：“我也观察了一下脚印，我那一路的暗堡和哨塔都是从后向前依次被拿下的，这么说来，匪帮应该是从亚美子小姐那一路攻入，然后再内部突破，消灭了其他的防御力量。”
  周质赞许的点点头，招募莫扎特看来是捡到宝了。
  A834作为A区东部最大的军事要塞，占地面积与盆地里的匪帮军营一样大，但结构是与企业联盟治下城市相同的立体结构，纳米材料的平台分为三层，牢固程度远超A28这样的大城市，每一层都修筑了永久型防御工事，重机枪和各式火炮密布其间。
  惨白的月光下，要塞一片死寂，一百多匪帮成员花了近两个小时才搜索完整个A834。
  周质在要塞办公室里靠墙站着，嘴里的香烟火光忽明忽暗，他面前是早已被清空的办公桌和保险柜，一名神农集团的高级官员瘫坐在皮椅中，头部和胸前有两处手枪子弹造就的血洞，地上的血液已经凝固结块。
  负责侦察要塞各层的匪徒们正在陆续前来汇报。
  “一层的食物仓库被清空，马厩里没有马匹，地下供水系统被炸断，无线供电接收机的能源卡被全部拔走。
  “他妈的，二层的医疗物资仓库全空了，日用品仓库里连一块肥皂都没留下，住宿区帐篷里有五十来个兵，全是活死人。”
  “三层的狙击手全灭，有四个袍泽死在他们枪下，军火库里没有武器弹药，军官宿舍里有三名军官被处决，随军家属十六人，包括妇女和儿童，全部”
  匪徒面露不忍的神色，手指在脖子上划拉了一圈，周质感到心脏仿佛拧成了麻花，绞痛让他浑身战抖。
  这不是单纯的劫掠，而是残忍的示威，吊死敌人的家属，会让增援而至的敌人因为无法保护妇孺而愤怒，留下失去战斗能力的士兵，又会让他们面对杀死同伴或者养活累赘的选择。
  无能的愤怒和人性的分歧，足以让一群训练有素的专业士兵变成狂躁涣散的乌合之众。
  现在这些愤怒和分歧都留给了匪帮的兄弟们。
  “亚美子，在能源实验室里的时候，大岛次郎似乎提到过生命维持系统，也提到你帮他处理实验产生的废料，那些废料是指被抽取了反物质的人吧，生命维持系统是怎么回事？”
  周质看向角落的亚美子，她倒是没有什么复杂的情绪，正饶有兴致的把玩着一只绒毛泰迪熊。
  “不，废料是指灵魂里的反物质没有被完全抽取的人，他们还保存着部分意识，所以需要杀掉，生命维持系统也在摩耶兹大厦地下，其实就是一个存放活死人的超低温仓库，不仅能耗巨大，而且还臭烘烘的，也不知道大岛先生为什么要留着这些东西。”
  亚美子撇了撇嘴，满不在乎的答道，周质陷入了沉思，大岛次郎的选择是留下这些毫无用处的累赘，他不相信这是出于人道的考虑，大岛一定有什么更深层次的目的。
  他叫过莫扎特来，让他帮忙将失去意识的企业士兵们送回盆地军营，交由铠鼠公司送到A01，这是他能想到的最好的解决方案。
  等到后续搬家的大部队前来，粮食应该足敷使用，供水系统不难维修，要让A834成为新的据点的话，最大的问题是能源。
  “老董，劳驾你和我一起去追踪匪帮。”
  周质转向正在翻找文件的董中校。
  董中校扔下一堆废纸，点头道：“嗯，我正要提这事儿，看这种不要命的打法，应该是A57附近丛林军营的人，他们前身是当年莫斯科战役的山地特种团，战争结束之后被老将军安排撤入东南亚，A28战役之后就杳无音信了。”
  意外的收获，找袭击者们就可以找到丛林军营，不仅可以拿回能源，还可以壮大匪帮势力，这是一举两得的好事。
  周质大步向门外走去：“事不宜迟，我们骑马去追。”
  一路的追踪并不困难，A834向北是人迹罕至的荒野和沼泽，废弃的宿营地，脚印和车辙都清晰的指出袭击者撤离的方向，他们人数在三十人左右，乘坐十二辆应该是满负荷运载的大型马车。
  按照周质的计算，三天之内就应该能追上袭击者。
  这个计算十分准确，但相见的情形却完全不是预想中的胜利会师。
  第三天凌晨，沼泽反射着初秋清冷的月光，周质从睡梦中被唤醒，冷的打了一个激灵，唤醒他的不是放哨的董中校，而是身旁冰冷的污水和泥浆。
  自己睡在了沼泽中央，身体还在不断下沉，周质下意识的启动了幻影系统，从沼泽里脱身出来，躲藏进一处漆黑的灌木丛中。
  情形不对，他昨天是在帐篷中入睡的，醒来却不知身在何处，董中校和自己都是老兵了，他放哨应该不会有差池，而自己睡觉的时候也一向警醒，毫无知觉的被人袭击并扔进沼泽几乎是不可想象的事情。
  摸了摸腰间，那支M500左轮手枪仍在腰间，猎刀，挎包和水壶也都没有丢失。
  他镇静的观察着四周，感觉到异样的明澈。
  野猪觅食时发出的哼哼唧唧，蟾蜍在水边聒噪的鼓腮鸣叫，蛇类扭动身体穿过草丛的沙沙作响，这些声源发出的声波，竟都像水波一般清晰可见。
  粒子视觉？
  周质忽然感到一阵后怕，用力的掐了掐大腿，痛觉仍然正常，现在的状况确实不是灵魂出窍。
  冷静下来之后，他现在的粒子视觉与在摩耶盒中并不相同，空间中的各色微粒并不可见，光线也不呈粒子态，只是对声音的感知发生了变化，听觉正常的情况下，视觉能观察到声波。
  仅仅用了几秒，周质对这种神奇的生理反应开始感到厌烦。
  声波感知无法被关闭，而且变得越来越敏感，从一只掠过身边的苍蝇，到远处传来衰减到几乎平滑的人声，各种波纹充斥眼前，让他有一种溺水者般的窒息感。
  他大口喘着粗气，向人声传来的方向潜行，大约走了几百米，耳中还不能分辨人声，但声波已经能被辨识了，那是两个人之间的争吵。
  “我要回去找他，不能杀害袍泽，这是政府复兴反抗联盟军的铁律！”
  “异人已经抽了那个中校的魂魄，你觉得他会善罢甘休吗？他也是个异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