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页:不眠者与亡者之灵

  瞥了一眼墙上的钟，白零焰又兀自掏出怀表在手中端量。几秒钟后，三根长短粗细皆异的指针如约重叠到了一块儿。
  就在半小时前，他与穆可儿互道晚安，目送对方踩着旋梯去了楼上。可即便是过了一千八百多秒的现在，他仍然睡意全无，就连洗漱的意愿都不怎么强烈。假若换作平日，这时的自己应该还窝在局促的房间，精神抖擞地通过纸笔与“某人”推心置腹吧——白零焰如是想到。
  他决定去健身房看看，但愿运动过后的困顿感能为其带来一场酣畅的睡眠。
  关掉客厅大灯，便于他获悉楼上的状况。当发现整个套间已然陷入黑暗，白零焰这才拔出房卡换了一张名片顶替上去。确认完供电正常，他轻轻掩上房门，来到明亮如昼的走廊里。
  健身房位于前厅东侧的尽头，虽然不知白零焰记忆中的方向是否正确，但至少从西侧走廊率先奔赴至带有楼层平面图的前厅这点无可非议。
  往墙上的平面图投去一瞥，他正准备穿过大厅继续沿走廊向东前行。就在他迈出步子的同时，目光不经意间被气派的皇冠沙发所吸引，确切地说，是对坐在上面的人产生了兴趣。
  那是晚宴间与白零焰同席的妇人，膝盖上坐着“小海”——她一岁多的宝宝。小海晃荡着脚，眼睛眨也不眨地死盯她手里的绘本，高兴时还会用“咿咿呀呀”的语调吐咬出两三个大人也能听懂的词汇。图画翻页，全新的动物角色跃然纸上，小海挥舞小手乱点一通，咯咯大笑的表情尤显开朗。妇人反复念着登场动物的名称，又略有夸张地模仿起它们的叫声，眼角不禁漾出满足的笑容。
  观察母子二人的同时，白零焰的存在似乎也被对方察觉。妇人略略放低手中的书，点头向他示意。
  “您好。”白零焰回礼道。
  他挪动脚步，在沙发的空位上坐下，俨然是放弃了去健身房的念头。
  妇人安顿好宝宝叮嘱他乖乖看书不要乱动，而后一改坐姿端正地面朝白零焰打开了话匣。
  “可能是白天睡多了，现在反倒精神得活蹦乱跳的。希望没有吵到您。”
  “哪里。我跟贵公子一样，属于晚上睡不着觉的类型。”
  “原来您也住在这层……对了，还不知道您怎么称呼？”她这才想起，之前的宴会桌上唯有自己和这位娃娃脸的绅士尚未自报家门。
  “在下白零焰。姑且算是一名侦探。”
  “侦探？国家承认的公信侦探？”
  “虽然只是……级的失物侦探而已。”白零焰说话时恰逢小海的一阵笑声传来，正好掩盖了句子里那个可以表明侦探等级的字母。
  然而这并不影响妇人对“失物侦探”四个字做出反应。她嗫嚅着发出声音，好像在说什么难以启齿的事情一样：“啊，那个……我叫柳言。”
  “柳女士。”他连上称呼复诵一遍，但这个未曾听过的姓名终究没能因此熟稔起来。
  “失物侦探……您的工作是帮委托人找寻丢失的物品吗？”
  “是啊，犬类以外的走失宠物也在业务范围之内。”
  “我有个不情之请不知能否拜托给您。虽然并非真实存在，但那于我来说确实是失去的东西。”
  “非真实存在的东西？幽灵之类的？”白零焰无意打趣，可还是脱口而出。
  她没有否定，妆容精致的面孔上露出宛如在梦境中彷徨的表情。“都怪我提得没头没脑。如果不耽误您时间，我想和您讲一讲我的经历。”
  见白零焰默默点头，她用带着少许热度的声音开始了讲述。
  “钱亚军，这个名字您可能有所耳闻。他是我的丈夫，也是在这家酒店结束了自己生命的人。五年前我嫁入钱家，那时的钱氏企业已然深陷连年赤字和巨额负债的泥潭。所以，由我先生接手的商业帝国在朝夕之间土崩瓦解我也未曾感到意外，不如说很早以前就能预见这一天的到来。”
  她中断话语，轻轻缓了一口气。
  “我跟亚军在高中相识，大学相恋，自认为对他的了解不会输给钱家任何一人。他的性格从某方面来看确实存在软弱的部分，不然也不会以那种方式结束生命。但是作为他的妻子，我从来没有觉得和他结婚是一种遗憾。他工作勤勉，一毫不苟，待人接物坦率真诚。即便处在寝不安席的重压之下他也未尝将自己的脾气迁怒于人，对我更是一如既往的关怀备至。只怪我当时身体欠佳，未能察觉出丈夫的心态已濒临崩溃，这个听上去和借口没什么两样的理由说不定就是迫使他做出最终选择的原因之一。我一直扪心自问，如果在他最脆弱的时候我能伴其身旁为他开释左右，又或者能再提早一些将我腹腔内孕育着的鲜活生命告知于他，那么，如今会不会又是另外一番结果？”
  “您是说钱先生出事之前还不知道您已有孕珠？”
  “其实在他自杀的前一天我才查出了身孕。虽然我第一时间通过邮件向他汇报了这个令人兴奋的消息，然而从警察那里取回的手机上这封邮件却是未读状态。也就是说，我丈夫他得知我怀孕之前就已经做出了人生最后的抉择。”
  说到这儿，柳言嘴唇一抿，试图挤出自我解嘲的笑容。
  “方才您问我那件非真实存在的东西是不是幽灵，说实话我答不上来。不过我希望接下来要说的内容不会被您当做痴人呓语才好。我觉得——我先生他还活在这个世上。”
  “以一种看不见的形式？”白零焰反射性地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