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沉江

  鱼姬的话说完,场中气氛一阵凝滞。
  所有人都没想到鱼姬会说出这样一番话。这番话不仅铿锵有力,而且叫人无可反驳。鱼姬说的都是事实,暖玉阁是官办教坊,本质上属于朝廷所属的官方机构,而非是一般的生意店铺。鱼姬虽然只是教坊名伎,但却有官籍在身,从身份上来说和衙门里的衙役、军中的普通士兵相似。而且其影响力比一般的地方官要强得多,多少权贵都是其座上宾,往严重了说,如果这些人今日在这里劫走鱼姬,即使定为造反也并无不可。
  黑面汉子带来的人中,一人听到这话,怒从心头起,挥起手中刀朝鱼姬砍去。
  黑面汉子一愣,喊了一声“住手”,丫鬟惊恐的闭上了眼,露台上的沈浮沉一惊,而作为当事人的鱼姬则不慌不忙,目光斜视,看着挥刀朝自己砍来的人。
  鱼姬的手背在身后,袖子中露出一点寒芒。
  还没等鱼姬做出动作,在楼上观察的沈浮沉已经动了。
  沈浮沉顺手从旁边的盘子中抄起两颗带壳的榛子,两道影子分别打中那人的刀和肩头。
  第一颗榛子打中刀身,发出一声清脆的金属撞击声。撞击声还没落下,另一颗榛子便已经打在那人的肩膀上,发出一声不清晰的闷响。
  黑面汉子反应过来,朝楼梯口的方向喊道:“什么人,出来。”
  沈浮沉整理了一下衣服,打开折扇,虽然江上江风吹拂,丝毫没有闷热之感,而是十分舒爽,但沈浮沉仍然要摆出一个做派来。
  见有人出手,鱼姬将袖箭收了起来,也看向楼梯处。
  沈浮沉一步一步稳稳当当的从露台下到三层中,沈浮沉没去理会黑面汉子一行人,而是收起扇子,朝鱼姬施礼:“小生姓沈,不请自来还望姑娘莫要见怪。”
  黑面汉子看向沈浮沉:“哪里来的小子,鬼鬼祟祟的想干什么!”
  沈浮沉目光看向黑面汉子:“你这人真是不讲道理,你们一群大老粗深夜之间手持利刃闯入女子闺房,还有脸说我鬼鬼祟祟,当真是恬不知耻。”
  黑面汉子:“小子,你是想管闲事跟我们为难吗?”
  沈浮沉一脸书生模样,但刚才的一手黑面汉子自问自己做不到。黑面汉子一行人都看得出来,虽然面前这个小白了看起来就是个弱不禁风的纨绔子弟,但真单对单拉出来,自己一方没人是面前这个年轻人的对手。
  沈浮沉心中毫不在意对方带着威胁语气的话:“你这话说对了一半,我的确是个好管闲事的人,那是因为第一我爱管闲事,第二我能力管闲事。不怕说句大话,天下间我不敢管、管不了的闲事还真不是很多。而且与美女有关的事情怎么能是闲事那?鱼姑娘这般女子身边自然要有护花使者,要不然岂不是叫你们这群老粗唐突了美人,要是姑娘有个三长两短的,你们吃罪得起吗!至于说我跟你们为难,呵呵,不要太瞧得起自己。做人要有自知之明,也不看看是自己是哪根葱,我现在之所以还在这跟你废话不过是怕动起手来惊了美人,脏了这房间罢了。我为难你们,你们也配!”
  一篇话说完,众人之中一个使峨眉刺的店指着沈浮沉:“小子,装什么蒜,要是听说过西山十鬼的名号,识相的就赶快滚。”
  沈浮沉一阵冷笑:“哼,什么西山十鬼,野鸡没名草鞋没号的小人物也敢在这聒噪。”
  使峨眉刺的听到这话当即忍不住朝沈浮沉刺去。
  沈浮沉微微闪身,九曲飞星步练就的身法每次都已毫厘之差躲过攻击。闪躲着峨眉刺,掌中折扇抬手朝对方身上点去,一下子就点中穴道,沈浮沉反手一掌就将对方打了出去。
  其他人见同伴被打倒,一拥而上,群战沈浮沉。
  沈浮沉借着身法高超,在狭小的空间内左闪右躲,将众人的兵器一一打落。为首的黑面汉子试图依仗拳法和硬功和沈浮沉硬对硬,可沈浮沉根本滑不留手,一把折扇在其双臂上连点数次,打得黑脸汉子双臂一阵酸麻,根本抬不起来。
  沈浮沉身影晃动,一把折扇连消带打,将除了黑面汉子之外的九个人全都点住。
  沈浮沉一脸骚包的看着双臂几乎不能动的黑面汉子:“怎么样,现在还怀疑我说的话吗?”
  黑面汉子冷哼了一声:“能赢得过我们不算什么,惹怒了我们身后的人,有你好瞧的。”
  沈浮沉眼睛微微一眯,他很少会做出这个样子,每当他脸色阴沉的眯起眼睛,就代表他的心情很不好:“我很讨厌被人威胁。”
  黑面汉子不死心,继续说道:“哼,我们也是奉命行事,我们的主人是你惹不起的。”
  沈浮沉面色更不好,和煦的脸上罕见的带上了一丝阴冷:“说说,你家主人是谁,我看看是不是真的够资格威胁我。”
  “哼,我是不会说的,如果我说出了主人的身份,我必死无疑。”
  沈浮沉的脸色由冷冽又转为正常:“既然这样,那我问个问题。你家主人比起晋王赫连鸿暝如何?”
  黑面汉子犹豫了一下,开口道:“不如。”
  沈浮沉嘴角露出一丝轻蔑嘲讽的笑容:“那比起山河会古今王如何?”
  黑面汉子沉思了一下:“也不如。”
  沈浮沉笑着看着黑面汉子:“那他就威胁不到我。不怕告诉你,本公子曾在堵着晋王府门口骂街,至今活得好好的。跟山河会也打过架,也没把我怎么样。今天本公子心情好放你回去,要是再敢来惊扰鱼姑娘定要尔等狗命。”
  这时,鱼姬开口:“公子请慢,依小女子之见,这些人还是不放为好。”
  沈浮沉有些意外:“鱼姑娘何出此言?”
  鱼姬走到沈浮沉面前,一边走一边说:“西山十鬼是一伙大贼,虽然武功平平但行事狠辣残忍,奸淫掳掠无恶不作,据说曾经将一个村子不论男女老少全都屠杀一空。官府在这十个人头上悬赏了两万两。公子可以将这十个人带到府衙领取赏银,小女子浅见,这应该是更好的选择。”
  沈浮沉回道:“区区两万两我不在意,现在我有些想亲自动手,没必要为了这些杂碎浪费国库的钱。”
  鱼姬笑了笑:“既然这样,公子想怎么处置这些人?”
  听完鱼姬的一番话,十个人心里尽皆一凉。刚才沈浮沉已经开口要放了他们,但鱼姬的一番话将十个人又一次拉倒了鬼门关边上。
  沈浮沉低头看着地上的十个人:“本来是不想脏了鱼姑娘的闺房,都说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若是叫尔等死在这玉烟楼船之中,真是便宜你们了。本来还以为是什么净胳膊净腿的横贼,想不到竟然是这等残暴之辈。今天落在我手里,看来是老天要借我的手收了你们。不过……”话说道一半,沈浮沉转头看向鱼姬:“鱼姑娘,要是在这里杀人,恐怕脏了这玉烟楼。”
  鱼姬掩面轻轻一笑,就这一笑,竟叫沈浮沉看得有些痴了。
  “公子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这里可是扬子江中。将这些人都点了穴道,把人和兵器都往江里一扔,要是中间有一个两个能活下来也算他们命不该绝,要是老天爷看不惯想要收了他们,那这十个人就叫他们都喂了这江中鱼虾好了。这样他们就不是死在我玉烟楼中了。”
  沈浮沉笑着抚掌:“不错,这是个好主意。”
  十个人中唯一还能开口的黑面汉子破口大骂:“你这毒妇,不得好死。”
  鱼姬嘴角噙着冷笑扫视躺在地上的几个人,最后目光落在黑面汉子身上:“真是可笑,一群强盗手持利刃,半夜里闯进一个女子的闺房,此等行径放到江湖上比那路边打闷棍的更令人不齿,比下三滥更下三滥。自己技不如人被捉住,但凡还当自己是江湖人的都应该认命,竟然还有脸骂我,真是不知羞耻为何物。”
  黑面汉子被一个姑娘训得哑口无言,脸上黑一阵红一阵白一阵,那是在发狠、羞惭和害怕。
  不管如何,已是无用。
  沈浮沉打开窗户,看了看附近没有来往的船只,将黑面汉子点了穴道,抬手一甩,顺着窗户,直接倒栽葱的就扎水里。沈浮沉继续重复,将剩下的九个人和一地的兵刃也照原样甩到江中。
  吞掉了十条人命,幽幽的江水也只是荡起几个水花,再无其他。
  沈浮沉看着鱼姬:“鱼姑娘眼看着杀人,竟然如此平静,不知是心性好还是见惯了这场面?”
  鱼姬走到刚刚扔下去十个人的窗边:“在这世道,有的人命值钱,自然就有的人命不值钱。万事万物莫不是一盘棋,不过是格局大小罢了。有的人以一村一镇为棋盘,有人以一城一地为棋盘,有人以一行一业为棋盘,有人以一国为棋,有人以天下为棋。每一盘棋有棋手也有棋子。既然有棋子那其中就必然有弃子。在他们被公子制住的那一刻他们就已经是失去了价值的弃子。在任何组织里,完不成任务的人都是不受待见的。若是在官场上,大家都守游戏规则,都尽可能的保护那一条不知道何时或许也会保护自己的底线,一般来说也就是升迁不顺,严重一些也就是左迁贬谪而已。但在江湖上,人命从来都是不值钱的。即便今日名动天下,也保不齐明日不是黄土一抔。江湖中的棋手,是古今王、是祖青龙那些人,至于刚才那些不过是小喽啰罢了,谁有心情为这些人伤感。倒是公子,可是您亲手把这些人扔进去的,您都没什么反应,小女子就更不会了。”
  沈浮沉对鱼姬的长篇大论有些意外:“杀恶人即使行善事,杀一个十恶不赦的人能救更多无辜的人,何乐而不为,要是行善事还要有心理负担,那还有谁会去做善事。不过,姑娘身在教坊,竟然对朝堂江湖都有这么清楚的了解,实在是叫我有些意外。”
  鱼姬笑着说:“打听消息的,不都是喜欢去教坊青楼茶馆酒肆吗?小女子身在教坊之中,三教九流五行八作什么人没见过,听多了自然就知道了。”
  沈浮沉的兴趣彻底被眼前的女子勾了起来:“时候不早了,姑娘早点安歇,明日我再来正式拜会,但愿能够与姑娘把酒言欢。”
  说完,沈浮沉纵身一跃,上到船顶露台之上。
  鱼姬连忙开口:“请公子留下姓名。”
  听到鱼姬的话,沈浮沉留下一句:“沈浮沉。”说罢便从露台一跃而下,踏着水面回到自己的小船上。
  玉烟楼内,鱼姬透过窗户,望向黑夜中刚刚吞噬了十条人命的茫茫江水,口中念叨着这个名字:“沈浮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