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赌
“新人?”秋忆鸿思索着。
“范大人在京城敦促京察,最终筛选出的官员能为你所用,但这些官员不一定会按照你所要求的那样,不遗余力的去得罪他们原本的利益关系。”温卿芸话说一半,便不再继续。
“让新人去跟旧人争利,而京察初考不过是肃清吏治而已,对自下而上的变法助力不大。”秋忆鸿笑道。
“是啊。”温卿芸也笑道。
“你还真有做状元的才干。”
“你也有做太子的脑子。”
两人相互夸赞。
“说起新人,小爷还真想到一人。”
“姬如年?”温卿芸猜道。
“你怎么知道小爷说的是他?”秋忆鸿装出一脸的惊讶。
“从安庆到黄州这一路上,我们也就碰到他一个新人。那书生直言黄州府的叛乱是为国乱,这眼光如此毒辣,就不信你没注意。”
“小爷注意是因其才,你是因为什么?”秋忆鸿意有所指。
“本姑娘喜欢小白脸啊。”温卿芸说完转身就跑。
秋忆鸿岂能绕她,追上之后二话不说将其扛到樱林深处,好一顿修理,续上黄梅那晚被打断的缠绵。
五日后,清明未下的雨自昨夜飘洒起来。赤东湖畔雨雾蒙蒙,曹无嬴自黄梅带人来,而秋忆鸿就在这处临湖而建的小亭中,等着与姬如年会面。
清明那日,他曾向曹无嬴问起这书生来,想着如有大才,该不会寂寂无名。而曹无嬴在黄梅做了两年父母官,对自己辖内的名人雅士总要有所了解。
在提到姬如年的名字后,曹无嬴对其一顿盛赞,毫无平日里对文人的那般不屑。
他二人的相识,得益于曹无嬴的懒政。曹无嬴赴任黄梅时,根本没兴趣治理州县,既无耐心与乡绅老爷打交道,也没心情去管狗屁倒灶的杂乱事情。
自己整日带人进山打猎,放空心灵,县衙内的事情无论大小,一律置之不理。等时日一长,竟有胆大之人顶着县令的名号,去到乡下为非作歹,反正也没人管,何不趁机作乱。
曹无嬴一听动了怒,发动捕快对全县的歹人恶霸实行死捶烂打之策,他自己身先士卒,颇有带兵作战的意思。恶霸虽除,可杂事仍在,县衙中必须要有主事的人,曹无嬴思来想去,决定为黄梅百姓雇个县令。
至于人选也早已定好,是他在英山打猎时,总能碰到的一位书生。问了本地人后,曹无嬴才知道这书生还是个举人,而且是黄梅县十年以来最年轻的一位举人。
最后被半雇半逼的姬如年,顶着县令参事的名头,处理起一县政务。至于什么是县令参事,没人知道也无人关切,毕竟有人管事了,谁还在乎其他。
而姬如年也确实有奇才,上任半月便把黄梅治理的有序不乱,最重要的还能跟一帮县衙吏胥称兄道弟,毫无书生意气。
按曹无嬴的话说,若非近三年朝廷会试推后,搞不好姬如年就已经名动京城了。
见两人由远及近往草亭走来,温卿芸开始帮秋忆鸿冲泡新茶。
“书生最看重为君者礼贤下士,待会莫要怠慢了人家。”温卿芸低声提醒。
“我又没居高临下,何来的礼贤下士。身有大才之人,往往不拘小节,只在乎他能不能尽展其才。正所谓良禽择木贤臣择主,咱大家谁都不求谁。”
“再说曹无嬴是把人绑来的,我也没机会礼贤啊。”秋忆鸿指着前方说道。
温卿芸细看去,果然那姬如年身负绳索,而曹无嬴一副挎刀押贼的模样。
“曹无嬴不是挺看重此人才华吗?这怎么……”
“否,我赌是这小白脸的原因。”秋忆鸿笑道。
“那我赌曹无嬴不对。你若是输了,以后无论人前人后,都要唤我仙子姐姐。”温卿芸爽快应下,在提出赌注时俏脸泛起微红。
“嗯。若是你输了,就给小爷熟背一本醉春坊著作。”秋忆鸿掩不住下流心思,脸带贱笑。
温卿芸已然知晓醉春坊是干什么的,那日秋忆鸿给她寻购马车时,顺便把醉春坊探春弄玉的勾当大肆讲解了一番。
“可以。”温卿芸轻咬红唇,下决心答应。
很快曹无嬴将人带到亭中,两人浑身上下满是泥泞,秋忆鸿便让他们喝茶暖身稍作歇息。
品尽一壶新茶,见书生脸色略有恢复,他便开口问道:“姬公子好些了吗?”
“无妨,秋兄能否把小生身上绳索去掉。”姬如年胸前被缚的双手一摊,无奈道。
“自然可以。”秋忆鸿示意,让曹无嬴给人松绑。
“曹无嬴,小爷是让你去请姬公子的,怎么给闹成这种样子?”秋忆鸿佯装发怒。
“切!”曹无嬴甩脸。
“秋兄别误会,今日这般怪不得曹将军。”
见曹无嬴冷哼,姬如年好忙替他开脱说话。
“还请姬公子细说分明。”
事情倒不复杂,曹无嬴去黄梅寻人,他前脚刚到,姬如年后脚便要渡江,去往江南西道投奔前朝皇室。
曹无嬴岂能放他离去,好话留不住人,就只能动手了,所以出此下策将姬如年捆绑至蕲州。
“孤在蕲州请公子,而公子却要投身反贼,这该杀啊!”秋忆鸿再次拍桌发怒,针对起面前的书生来。
“秋兄,如年对朝廷绝无异心,渡江之行实属无奈。黄梅与叛军仅一江之隔,贼首下令征召,如年不得不去啊。”姬如年赶忙解释,直言自己是被动的。
“曹将军好言相劝,你又为何不听?”温卿芸忍不住问道,她是真不想输给秋忆鸿。
“这个……”
“这个怂货!他是觉得咱们赢不了,所以要去江南西道跟洛乾天混。”曹无嬴见姬如年遮遮掩掩说话不痛快,便替他说了。
“这样啊,那你给他带到湖边斩了吧。”秋忆鸿轻轻摆手,下令道。
“好勒。”曹无嬴应声而起,准备押走姬如年。
“别啊,咱又不是没得谈。今日再次见到殿下后,如年认为朝廷一定能够剿贼平叛,他日必获大胜。”姬如年改称秋忆鸿为殿下。
“想谈可以。你得给孤说道说道,叛军为何能胜,朝廷为何也能胜?”秋忆鸿笑道。
姬如年微微整理衣衫,又饮口茶水清清嗓子,终于在曹无嬴濒临骂娘的边缘时开口了。
他言道:“叛军大起之势已然不可阻挡,而朝廷至今未出兵,小生推断不是不想,而是无多余兵力平叛。
现在荆襄道十去七八,江南西道更是全境落入敌手,贼兵之数已过二十万,已经具有颠覆天下之力。所以小生说叛军能胜并不为过。”
“今日小生虽被曹将军强掳到此,但眼可观耳能闻,蕲州流民对殿下的极尽赞誉,如年是看在眼里听在心里,甚是感慨。
殿下到此平叛未带一兵一卒,可在如年眼中,殿下所作所为堪比十万雄兵!作乱之人是以流民为窃取天下的本钱,而殿下却把流民作为安天下的根本,两相比较殿下高出贼首不止一筹,而这又岂能不胜!”
“能有姬公子这般诡辩之才的读书人,委实不多。”秋忆鸿听后讽刺道。
“如殿下这般杀伐决断,不惧人言的君主,也很少见。”姬如年反讥道。
“孤寻你来,是要把黄州府交于你治理,县官升知府,可是好差事。”
“那敢问殿下,想要小生用哪家之法?”姬如年坦言相问。
“都有哪家之法?又有何差别?”
“有一典故,可答殿下所问。”
“说来听听。”秋忆鸿添茶道。
“有学子问其师,治国四家有何异。师曰:‘入夜,一人持灯行,而人盲,则灯何用?若其滤人行,则儒;滤人无灯而撞,则为墨;如夜必持灯,是法;随性自然,持则持,为道。’儒法墨道四家对人持灯的态度,放之于国也大体如此。”姬如年说完喝茶,春茶润口也润心。
“你们儒家现在还虑百姓之行吗?”秋忆鸿冷笑道。
“怎么是我们儒家?我姬如年身兼儒法两道,最多全半个。学儒是为取功名,学法则是为百姓。”姬如年沉声道。
“无论哪家,但能补百姓之不足便可。跟孤混如何?”秋忆鸿审视姬如年,等他做出决定。
“殿下面子,如年一定捧。”
“那我给你脸,你怎么不兜不!”曹无嬴在一旁喝问道。
“曹将军,我何时没给您面子,这两年办差我可没要一分俸银吧。”
“你不要,不代表我不给啊。”曹无嬴甚是无赖道。
“那现在能要吗?”
“在我曹无嬴这里,去年的帐你得去年要,过期不候。”
“若是这样,曹将军可当真是个无赖。”姬如年笑骂。
“哎,你说对了。我是无赖你已经知道了,咱太子还是个二流子,这以后相处可别拿圣人训压我们。”
“圣人说的话,还不如勾栏花魁唱的曲儿中听,对吧。”姬如年道出此番狂言,惹人大笑。
亭外雨住而风未停,壶中茶水新添,亭内几人长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