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难 3

  蕲州城栾府,秋忆鸿与老刘两人上座,两旁坐着栾之武、王千阙、曹无嬴、汤开戎四人。
  他们一同围坐在荆襄道全境地志图前,商议着接下来的对策。
  “情况便是这么个情况,你们有何想法?”秋忆鸿把他与洛乾天合作的细节,告知于众人。
  合作的目的很简单,两人约定互帮互助。秋忆鸿带兵平定荆襄道,打破张镇添与前朝皇室联姻的设想,而洛乾天则控制住江南西道,不使流民向江南东道扩散,延缓江南全境动乱。
  至于真做起来是不是这样,只能走着瞧瞧。
  “照这几日叛军大起的情况看,前朝皇室与张镇添结盟的可能性很大,部分印证了洛乾天的说法。”汤开戎继而在那绘制详尽的地图上连点两下,说道:“那么此两府势必要攻下。”
  武昌府与汉阳府连贯东西,襟江带湖雄据长江南北,有维系四方之大用,原荆襄道置所便设在武昌府。但张镇添觉得老家更好掌控,便把治所迁移到江陵府。
  “武昌汉阳两府乃是江陵东援,既然张镇添不地道,咱就斩断这一助力。”
  “关键是怎么打,我们兵力较为分散,若是打武昌府,就要先放弃其他州府。”王千阙接过汤开戎的话,道出他们的窘迫之处。
  秋忆鸿暗中使人操练的七卫兵马,除去黄州府境内的两卫,其余均分驻于他处,很难在短时间内集中兵力。
  “咱们兵力不足,人家可是充盈许多。这两府本就是兵家重镇,平日里就有张镇添的虎贲骑驻守,而今又有前朝皇室的招兵大旗加持,没个十万雄兵也差不了多少。”王千阙继续道。
  堂内气氛微微有些低沉,只听王千阙分析敌优我劣。
  “没完了是不是?他们有大旗咱就没吗!太子的旗号打起来,咱们奉旨灭贼有理有面,怂个球呐。”曹无嬴不耐烦道。
  “谁怂?我王千阙打蛮子的时候还没你呢!”
  “你跟谁摆面呢?爷比你晚生二十年,可杀的蛮子不比你少,会拍桌很屌吗!”曹无嬴回怼,丝毫不在意王千阙的资历。
  “对敌心中有数就行了,犯不着长他人威风,攻武昌府俺老栾打主攻。”栾之武插话,不想让他们两人继续怼。
  王千阙心中自然不爽,被一个晚辈小瞧多没面子,语气不屑道:“你充什么大,不知道把机会让给后生?”
  这话说的栾之武都想掀桌,但他毕竟不似当初那般血气方刚,知道场合不同,便压下怒气。
  曹无嬴则是起身要骂娘,但被老刘的话打断。
  “在广济喝酒时,吴定疆就不怎么待见你。今日老子才算知道,原来你小子到江南后他娘的长歪了,西北军的傲气没剩一点,江南文人的酸倒是学了不少。”
  老刘说着起身指着地图上的武昌府,厉声喝问:“老子问你,能不能打下来!不能,就卸甲交刀换别人!”
  卸甲交刀是对西北军将领的一种惩罚,相当于剥夺所有战功。
  “虽死不交刀,可千阙敢领命。”王千阙沉声道。
  “别急,老刘又不是现在让你去打,咱西北军傲是傲,但白白送命的事做不来。”秋忆鸿及时发声,拦下将要离开的王千阙。
  “武昌府汉阳府都是好地方,但没必要压上全部新军,我跟老刘商量的意思是放之不打,全力经营多云山大营。”
  “再造个襄阳城?”汤开戎认真看过地图后,便明白秋忆鸿的意思。
  张镇添造反,意味着襄阳这座关系国运的重城,彻底脱离秋冥朝的控制。如果他们调动重兵围剿荆襄道,胜则大伤己身,败则满盘皆输。
  真逼急了,说不定那老张,还会打开防线引兵北蛮。
  秋忆鸿又不是真造反,可以什么都不顾,他不能想闹多大就闹多大,毕竟折腾到最后还是得自己收摊子。
  现在平叛的难处就在于这点,猛攻不行,不管不问任其做大也不行。
  而多云山兼顾荆襄江淮两地,易守难攻,地域广阔能藏大军。再把黄州府作为前沿缓冲,一边整军备武一边聚拢流民,把脚跟先站稳。
  这样一来,就相当于打了颗钉子在荆襄道,任你称帝封王我自不慌不乱,徐徐图之。
  “那罗田的三万叛军,王哥咱俩给分了?”曹无嬴明白秋忆鸿的意思后,便主动给王千阙台阶下。
  “只分你一万。”王千阙亦笑道。
  “别急着分战功,先让老栾把咱们的家底说说。”
  栾之武虽是黄州知府,却掌握着荆襄道所有的流民新军,无外乎其资历战功,能压大半的青壮将领一筹。
  他言道:“多云山大营所练新军共七卫,总计十万五千人。平日里各将领私下招募的兵力,加起来也有三万人,而分布各地的怜民坊中尚有二三十万的流民,且多为青壮者,可做兵源。”
  除黄州府外,他们手中尚能控制长沙与衡阳两州府,唯独欠缺的是银子。养兵安民所耗甚大,现在还没有在明面上,得到朝廷财政的支持,所以筹措平叛所用的钱粮,是当务之急。
  秋忆鸿听后暂定策略,首先让各地怜民坊的掌管使,带着收留的流民向黄州府聚拢,争取再这个月迁十万百姓进山。其次,驻守他处的五卫人马,一律调至长沙府留守,等到多云山大营安置好后,黄州与长沙两府一同用兵攻打武昌。
  “再者,自今日起,大家不再是奉旨造反,而是奉旨平叛,有人替咱们顶造反的帽子,那便让他们名副其实。”
  “还有没有要补充的?”秋忆鸿问道。
  为君者,定下大方向就可以了,具体怎么搞交给栾之武他们。
  “我要带兵打罗田,其余的事情由你们。”曹无嬴立马接话。
  “打仗这么痛快的事,凭什么让给你?我老栾从今天起边不做知府了,干起杀人的老本行,谁都不能抢!”
  “嘿,我还就抢了。”王千阙不服道。
  “诸位皆可做主将,开戎只求副将一职。”
  众人听后笑汤开戎忒精明。
  “老刘你给他们分分。”秋忆鸿笑道。
  而后便寻思他们现在很缺治政人才,这以后,无论是分田造册还是改革税制,都不是栾之武这些领兵之人能做好的。
  事无巨细思量费人,辅政之人最不能缺。眼下南都城京察正行,短时间内调不来能干的官员,更莫说把范丹文等人调来,地方上已经开始乱了,南都中枢可不能出事。
  在秋忆鸿费心劳神的时候,紫极殿内的官员们还在东争西论,想暂时保下内阁辅臣。
  范丹文静默等着,他在等拉下吕端槿的杀招。
  “臣弹劾内阁辅臣吕端槿,罢其官职查抄贪墨所得,以正视听!”
  一道不常听闻的声音,突然于大殿内响起,众人寻声看去,而后人人面露诧异之色。
  许久不参与政事的高守直,竟在今日出手帮助太子党,打压同属萧党阵营的自己人。
  “高大人是在开玩笑吗?”吕端槿不敢相信,颤声问道。
  “国事岂能儿戏。”高守直面色如常,冷声回道。
  “现在知道国事不能儿戏,你可真会挑时候。”吕端槿讽刺道。
  “请太后下旨,彻查吕辅臣贪污之罪。”
  宋来喜跟进弹劾,魏风辰等人立马出声相助。
  “臣附议!”
  “臣附议!”
  ……
  每增加一声附议,就代表着维护吕端槿的官员在减少。
  萧党之中,也开始有人附议弹劾。他们心中都明白,那账本上的诸多赃款,与实际情况差不了多少,太子党只要彻查下去,吕端槿就绝无翻案的机会。
  孙叔年叹气苦笑,跟着道一声附议。
  他刚才还计较着,放弃为江淮守军要银子的举措,想以此换来范丹文等人得退步,可没料到高守直竟倒戈相向,对自己人发难。
  原本的情况下,只要舍弃吕端槿一人便可,萧党内部还是铁板一块,可范丹文厉害就厉害在,他找到了高守直,让这块铁板出现了裂缝。
  在孙叔年看来,所谓的京察初考,就是新君掌权前的一次权利清洗,是在向萧党宣战。
  起初用自察与奏评的方式,让官员相互揭老底。为防止官员们沆瀣一气,太子党找到了周笠,这人的作用就是个引子,配合着提前搜集好的罪证,使得京察初考在一开始便硕果累累,直接拿下吏部与刑部。
  官场上本就是尔虞我诈,能结党那是有共同利益要守护。可此次京察,对方早已把每位官员的老底提前摸清,最终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你可以不交代不奏评,或者打哈哈。但第二天,便有禁军与刑部官员登门,撂下罪证既不声张也不抓人,而是给机会,让你自己说自己做。
  只要不是傻子,就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据实自察己身,铁面奏评同僚。此举杀人诛心不费力,还要官员打心里记太子的好。
  接着范丹文等人加大力度,筹备砍向萧党的第一刀。可第一刀所砍之人,倒出乎孙叔年的意料,这也是他没有提早察觉的原因。
  毕竟吕端槿资质平庸,于朝野上历来无建树,对于萧党而言更是鸡肋。他与高守直不同,后者是有才不用,前者是无才可用,而最该被太子党拿下的人恰恰是后者。
  孙叔年心中翻起风浪,他意识到萧党近年来布置下的明棋暗子,一朝之内均被人清理掉!
  造起声势留下后手,只待今日当朝发难。弹劾吕端槿,给萧党官员来了个杀鸡儆猴,接着高守直的背后一击,更是直接打的萧党内部崩溃。
  本是人心浮动,现在则变为涣散不堪。
  “好一套组合拳,好一个范丹文。”孙首辅心中暗叹不已,却是无计可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