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零六章 凄美往事
仿似这无边且无声的夜色,便是笼罩在未眠人心头最好的伪装色,人生不如意事常八九,与人言说只二三,大家各怀心事,不便与人说……
决斗二人亮出武器,苗白凤白衣长剑,颇有高人之姿……
其实苗白凤平素不用剑,只是今日于他来说非同往日,两人既定生死,况且这也是苗白凤生平第一次与人生死约战,当然要赢得漂亮些,剑乃百兵之王,侠客行走江湖,手中提剑之人,比之手中拎着一把两指厚鬼头大刀的莽夫,自然是要更潇洒从容,风姿绰约,而此一战,关乎自己的脸面尊严,当然要摆出风度翩翩的样子,况且,这还是在颖儿的面前,绝对不可以出丑……
苗白凤打定主意,便一定要极力表现出一副出尘绝世,方外仙人的样子,左手负于身后,右手持剑,白衣飘飘,傲然而立……
看得夫人双目泛光,心中直呼:“不愧我儿!”
杜白苏微蹙眉尖,拎起酒葫芦,抿了一口酒,微微摇了摇头。
颖儿对此则是完全视而不见,此刻,她心中关心的,只有胜败,一切花架子,她都毫不在意,只要能赢,哪怕手中提着一根搅屎棍,都是好样的……
可当对面少年把自己的武器一一亮出来后,颖儿的表情,便无异于真地亲眼看见有人提着搅屎棍上阵杀敌一样了……
只见少年从怀中掏出一个破布袋,布袋肮脏丑陋,五颜六色,颖儿细细数来,发现这破布袋大概竟是用七八种不同颜色,不同质地的布料缝制在一起,一块块不知是油渍还是什么的东西,沾在布袋上,成了黑乎乎的一片,与布袋原本的颜色难解难分,融为一体……
这还不算,少年竟又将手伸进破布袋中,先取出一只油乎乎的大勺子,掖在腰间,而后又取出一只脏兮兮,已缺了数个角的破碗,端在左手,最后从破布袋中拿出的,竟是一双筷子,要说这双筷子,可是少年身上最奇特的物品,只见这双筷子,通体莹白,质地似玉,又似琥珀,月光下,泛着幽光,其上,隐隐有流彩溢动,端的是奇妙非凡……
少年将这双筷子拿在右手,筷子与少年的右手相得益彰,竟衬托得少年的右手如玉藕白霜,晶莹剔透……
此时此刻,少年左手端一只碗,右手持一双筷,腰间还掖着个大勺子,那样子看起来倒像是个饭馆的首席大厨,不过细看之下,更像是个去挨家挨户要饭的荒旅乞人……
苗白凤见到少年这副样子,自然不免嘲讽取笑一番,阴阳怪气,道:“呦,您这是来决斗了?还是来要饭了?要是决斗的话,我奉陪到底,可如果是要饭的话,我劝您找个人多地阔的好地儿,这穷山恶水的,多耽误您发挥不是…”
一番话下来,夫人微笑,颖儿面无表情,杜白苏依旧是眉头紧蹙,呷酒,做思索状,似乎一刻也不敢掉以轻心……
“逞口舌之利,哼…”
少年冷哼一声,右手一抖,筷子隐于袖内,左手微探,破碗也消失得无影无踪,只有腰间一把勺子,巍然不动……
少年信手取下那把油乎乎的大勺子,拿在右手,刹那间,林风四动,仿佛少年握在手中的不是一把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大勺子,而是一柄惊艳脱俗的绝世利剑,剑意攀升,欲攀天际,苗白凤甚感惊讶,想不到,这乞丐一般的人,竟能释放出这滔天的剑意。
苗白凤惊讶之余,再不敢怠慢,忙攀升剑意以抗……
两人寸步不让,两袭白衫,随风鼓荡,一人持剑傲立,只是脸色明显有些苍白,一人持勺站立,姿态随意,面容轻松,透着笑意。
忽然,少年于那罡风裂空声中开口说话,话音不大,却能字字入耳,清晰如在耳畔耳语呢喃。
“我给你们讲一个故事吧,故事的开头是这个样子的……”
“我名叫程小石,无父无母,不知来处,不问归程,幼年时被程叔捡回帮内,程叔没想着我能活,捡我回来一为心软,二是权当做个伴儿,可我却活了下来,疙瘩汤烂白菜叶养活喂大的,自那以后,我便跟了程叔的姓,也姓程,程叔说我的命硬,就像是茅坑里的石头一样,又臭又硬,于是便给我取了个程小臭的名字,我倒是觉得没什么,相反地,我还很高兴,毕竟,我也有名字了,名字这东西嘛,本来就是一个称呼,只要方便,在世上能找出这个人来,哪怕这个人是叫‘屎’啊‘尿’啊什么的,也都无所谓,可小蝶偏偏不让,说太难听,更是在程叔面前哭着喊着地让他给我改名字,我劝小蝶,说没关系,我不介意,没想到小蝶反倒给了我一个爆栗,说我是傻子,我捂着头,就‘嘿嘿’地傻笑,最后,我的名字还是改了,程叔亲口承认的,不知道为什么,程叔好像特别怕小蝶,其实,也不光程叔怕,帮里的每一个人,都是极怕小蝶的,自那以后,我的名字便改为程小石了,这一次,是小蝶给我取的名字,她说,她叫程小蝶,我叫程小石,叫起来很搭,听起来,像兄妹……”
少年忽地仰起头,深吸一口气,仿佛全然未将这场决斗当回事,更忘记了自己现在是身处何种危险的境遇之中,气若行差一寸,轻则筋脉尽断,全身瘫痪,重则爆体而亡,当场化为飞天血沫……
可少年仍是自言自语,满眼神往,那样子,着实迷人……
“小蝶,其实我也不知道她是何时来的,好像是与我一同来的,又好像是我来的时候,她便已经来了,反正从我有印象的那一天起,她便一直在我身边了,她的年纪比我小,可事事却像是个大姐一样帮着我,护着我,在她面前,我反倒像是个弟弟,像是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只知惹祸,其实,她也不过就是个毛头丫头,每次护在我面前的时候,明明自己都怕得要命,身子打颤,还是嘴硬着说:我保护你!气势上从来不输别人一筹,可打架貌似却从来也没有打赢过,我加上她,每次都是被别人揍得鼻青脸肿,回帮里却嘴硬着不肯多说一句话,谁问都不说,有一次,貌似是我俩有些过于托大了,两个人,就敢跟人家十几个人叫板,那一天,我记得很清楚,是一个下雨天,阴雨连绵,我们被人家揍得趴在地上,一动也动不了,我是眼睁睁地看着她护在我的身上,被人打断了一条手臂,当时我红了眼,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一跃而起,冲上去跟人家拼命,最后,我断了两条腿,脸肿得像个猪头,趴在地上,有出气没进气,可那帮怂货小子,也被我吓得再不敢出手,喊着‘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后会有期’,一溜烟儿地跑了,等我再醒过来的时候,已是三天后,后来我才知道,那天,是她用另外一条手臂拼着命地把我拖回帮,拖我回来的那条手臂经脉已断,无法医治,形同废手,她昏迷了七天,期间醒过一次,得知我安然无恙后,便又昏过去了……”
少年忽地长叹一声,两行清泪簌簌落下,气息略有不稳,溢出剑气便将他的半只袖子削了去……
少年无言,望向天边月,语气哀婉,道:“自那以后,我便发下毒誓,此生,再不让任何人,伤小蝶一分一毫,别人若伤她一根寒毛,我便要那人的命,别人若伤她两根寒毛,我便要那人全家的命,别人若伤她三根寒毛,我便要那满城人的性命相抵……”
少年说到此处,目中凶光乍现,剑意陡升,苗白凤苦苦相撑,隐约不能相抗……
所幸少年剑意渐趋平稳,再无波澜……
“我要习武,练功,保护小蝶,程叔说习武非常苦,冬练三九,夏练三伏,武道一途,贵以专,胜以恒,古往今来,没有丝毫捷径可走,习武之人,要有远超于常人的大决心,大毅力,方算入门,至于天赋,资质,更是老天垂眼亲赐,强求不来,程叔说我资质上上,若是好好雕琢打磨一番,日后前途不可限量,可我习武,却是不在乎什么前途不前途的,我习武,只为了杀人,为小蝶杀人,程叔说小蝶废了一条手臂,不宜习武,也好,只要我保护小蝶就好了,习武真地很苦,可我从来没有过抱怨,因为,小蝶,就站在那里看着我呢……”
少年略一停顿,林中鸦雀无声,风声已住,苗白凤收回剑,少年也已转身,大家似乎已醉心于这个有些凄美的故事,谁也不愿去打断……
“帮中的‘勺长老’‘碗长老’‘筷长老’,他们三人入帮最早,也是我的三位师父,‘勺长老’善用勺,‘碗长老’喜用碗,‘筷长老’最拿手的便是一双筷子,三人各有所长,脾气性格却是古怪得很,跟着他们三人习武,没少吃苦头,可短短两年时间,我便已将他们的拿手绝技学会,只因我实在是已等不及了,等不及去报仇,去手刃仇敌,我实在是等不及了,我再也不愿看到小蝶那双满是期盼的双眼了,那一晚,我杀了很多人,很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