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零三章 程小石
那是一张很不寻常的脸,谈不上英俊潇洒,貌比潘安,却有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特别,便如“龙颜四目,生有睿德”的造字仓颉一般,只一眼,便教人牢牢地记住。
更何况那月下少年还穿着一件白衣,似是为了迎衬今夜这皎白月色,手持一把同样洁白的折扇,扇面也如那月光一般,晃得人眼晕。
颖儿不禁在心中纳闷,难不成如今的当龄男子都喜穿白衣?是为了衬托自己的飘逸出尘,与众不同,还是为了使自己看来更有那些许仙人飘飘然之姿,不过这些凡尘俗套在她看来,无异于画龙类蛇,画虎反犬,哗众取宠,贻笑大方……
于是,这位穿白衣的少年,在颖儿心中的第一印象便已落了个极差,不关乎他的人品,性情,只因为他今夜穿了件白衣……
少年满眼疑惑地望着月下颖儿那明显不加掩饰极尽厌恶的双眸,丈二和尚,摸不著头脑,虽知自己容貌欠佳,可也未到让人见之便生厌的地步,可,那明显厌恶的眼神,却是打死都装不来的,这究竟是为何?
少年迈开步子,欲向前走一步,可白衣明显有些紧衬,并不合身,一动之下,勒得少年呼吸有些困难,只得迈开小小的一步。
少年皱眉,心中暗骂,都怪小蝶,这全帮唯一的一件白衣,哪里有自己平素穿的粗布麻衣来得舒畅,连气都喘不匀,可她却非说自己穿上这件白衣后气质便陡然上升数个台阶,冷不防一眼看去,如王侯贵胄家的公子哥,出门在外,也不至被人小瞧了,还说什么“马丑靠鞍辔,人丑靠衣装”“穷家富路”等等等等之类的话,她明明同自己一样,小时便没了爹娘,乞讨为生,也没进过私塾,有幸瞻仰一下圣贤书,斗大字不识半个,可讲起道理来却是一套一套的,全帮的人,就没有一个能辩得赢她的,也不知她从哪儿学来的那许多成语,冷不防说出来,让人听着,还怪有文化的……
“嘿…”
想到小蝶,少年的嘴角便扬起了,呆呆地发着愣,他是有些想小蝶了,有些想程叔了,勺长老,碗长老,筷长老……想大家了……想家了……
少年暗暗掐指一算,自己这趟出来,时间是有些长了,也不知帮里如何?大家有没有想他?小蝶有没有想他?自己不在帮里,小蝶做的难吃饭菜,就没有人善后料理了,虽说小蝶做的饭菜倒掉,连路过的野狗都不屑吃一口,可自己偏偏就是喜欢吃,还总是吃不够,这是为何呢?
少年想到这里,仰头望了一眼空中高悬的明月,忽然想起以前小蝶坐在旷野里,一边喝酒,一边望着明月时,眼中泛起的泪花,嘴里还总喜欢叨叨的几句诗,那东西,好像是叫“诗”吧?
“床前…嗯…地上霜…望明月…低头思故乡…”
这最后一句,他倒是记得格外清楚,只因每次小蝶叨叨到这里,都会猛灌一大口酒,有时甚至一口干掉一坛子酒,然后搂着他大声哭泣……
每当这时,少年都会紧紧地搂住小蝶,打死都不放开,因为每次他这样做,要不了多久,小蝶就会依偎在他的怀里,沉沉地睡去……
他总是为小蝶轻轻揩去脸上泪痕,小蝶生得很美,不像他,生得很丑,月光下的小蝶,总是哭得梨花带雨,美得我见犹怜……
每当少年为小蝶揩去眼泪,呆呆地望着怀中不时颤抖的小蝶时,都会泛起疑问,小蝶口中的“故乡”是什么?故乡不就是家吗?可他与小蝶的家,不就是乞帮吗?他与小蝶的家人,不就是乞帮里的每一个人吗?程叔,勺长老,碗长老,筷长老……
少年不懂,真地不懂,也想不懂,对于他来说,有小蝶的地方,有程叔的地方,有乞帮里每一个人的地方,就是他的家,也就是他的故乡……
难道小蝶心中的故乡不是这里吗?不是乞帮吗?小蝶心中的家人,不是乞帮里的每一个人吗?
少年数次都想当面问小蝶,可小蝶却总是能未卜先知一般,不给他机会发问,若是他逼得急了,小蝶就会在他的脸颊上快速地亲一下,小蝶亲他了,那他就什么话也问不出了……
少年满脸神往,宠溺地笑,手摸了摸被小蝶亲过的地方,“过几日,就回帮去…”少年嘴里喃喃道。
可少年的种种美妙心事,看在颖儿眼中,就无异于一个变态在意淫着一件同样变态且污秽不堪的事情,她现在,已想要亲手宰了这个变态了……
“你是谁?”
可颖儿毕竟是斯文人,杀人之前,也不可自乱了礼数。
“我叫程小石,你呢?”
颖儿没有必要把自己的名字告诉一个将死之人,所以,她没有回答,只是接着问道:“你来自哪里?为何在这里?来这里做甚?”
少年刚想要自报家门,忽然想起临行前,程叔对其千叮咛万嘱咐,出门在外,万不可泄露了自家出身,以免为乞帮带来灭帮之祸。
“我来自天涯,要去往海角,你要问我在这里做什么?我只能说我路过这里,看见地上躺着一个好看的小姐姐,就想要去摸摸她的脸…”
颖儿脸一红,对这少年无礼之词更为恼怒,当下强压怒火,冷冷道:“就这么简单?”
少年点点头,理直气壮,道:“就这么简单…”
颖儿上下打量着少年,忽然道:“可我看你穿着这一身华贵白衣,绝不像是浪迹江湖的旅人…”
少年低头摩挲着自己的衣角,忽然抬起头,冲着颖儿呲牙一笑,道:“这件白衣,是我今晨路过一家勾栏别院,从一名公子哥的身旁,顺手牵羊拿来的,见很好看,就穿上了,你觉得怎么样?”
少年说罢,还颇为臭美的转了一个圈,给颖儿看。
颖儿左手按在剑柄上,问道:“我怎么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
少年顿时满脸鄙夷,道:“方才我若是想要杀你,你早都不知死了多少回了…”
颖儿怒气勃发,喝道:“你敢?!”
少年邪魅一笑,道:“不敢?我有什么不敢的?我本来还想摸些其他的地方,可才只摸摸脸,你便醒了,唉,可惜啊,可惜了…”
对于男人的无礼调戏,颖儿向来是杀一儆百,绝不姑息。
剑未出鞘,人已欺至少年身前,右手前甩,看来是想给那无耻少年来一记重重的耳光,好教他长长记性。
少年似乎早有准备,故意后撤,让出一个身位,诱颖儿占进。
颖儿已气昏了头,哪里会料想到这其中有诈,待反应过来,抽身后退已是有所不及,只得硬着头皮前冲,带着鱼死网破的不畏死气势。
这一招,倒的确吓住了少年,少年身子微顿,向左跳开,闪出一条通路,颖儿毫发无伤。
其实,并非少年畏死退身,只是他与颖儿实在是无冤无仇,自是没有必要以死相向,更没有必要伤了颖儿。
颖儿也只是被他言语相讥,热血上头,待到明知中计,也只剩下一条不死不休的路来,没有办法,只得勇往直前,以一命换一命。
少年闪在一边,大口喘着粗气,看着颖儿,仍是一副心有余悸的样子,上气不接下气,道:“你这人…长得虽好看…可心肠也忒歹毒…我不过是摸摸你的脸…你便要杀了我…难怪小蝶总是对我说…青竹蛇儿口…黄蜂尾上针…两般由是可…最毒妇人心…”
“我…”
颖儿本想反驳,可转念一想,又何必与他浪费那许多口舌,多说无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