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六章 月圆杀人夜

  晚风起,风中,夹杂着呜咽,那是悲伤绝望之人的呐喊,那是自觉命途多舛之人最后的挽歌。
  “二师兄,我与你讲个故事,这个故事很长,你要耐心听……”
  竹笛声起,惊醒昏鸦和鸣,林风飒飒,相伴萤火轻舞,哀婉动人……
  ……
  ……
  “那一年,我十八岁,正值当年,血勇孤高,不谙世事,自诩天下英雄出我辈,同代之中,无人能敌,又谓你我师兄弟三人,当为武林翘楚,若是你我师兄弟三人联手,定能踏平武林,成就一番事业,奈何大师兄为人保守软弱,二师兄你又最不喜拘束,一心想过那闲云野鹤般的生活,我纵有野心,又自是不能教师父知晓,于是,我便将目光瞄向了小师妹…”
  那白衣老者说到此处,仰头向天,轻轻叹息一声……
  “那一年,小师妹年方二八,正值青春年少,娇媚动人,加之又是师父的掌上明珠,你我师兄弟三人,自然皆对其爱慕不已,可小师妹爱的,却只有一人,那个人,便是二师兄…”
  白衣老者身后的白衣老婆婆闻言,身躯微微一震,眼泪,便扑簌簌流下……
  无剑一愣,呆呆地看着白衣老婆婆,眼中满是惊诧。
  “可惜啊,二师兄你性情豪放不羁,早晚要下山去,去见一见那大千世界,朗朗乾坤,可即便你知道小师妹的心意又能如何呢?你又怎会为了一个女人,便放弃了你的自由,放弃了你的天下?小师妹深知这一点,所以,她对你便只有背地里的爱慕,从不敢明说…”
  白衣老婆婆已掩面哭出了声音……
  “也许你会奇怪,我又怎会知道这些?小师妹又怎会将这些隐秘之事告诉于我?其实,那是在一个月朗星稀的夜晚……”
  白衣老者说着,脸上便浮现出一副莫名向往的神情,仿佛,此刻,在他的眼前,那一幕,已又悄然重现……
  “我记得那天好像是十五,那晚的月亮真是又大又圆啊,简直要晃瞎我的眼,我趁着月色,踏着星辉,偷偷地溜进小师妹的房间,小师妹熟睡的样子真是太美了,樱桃小嘴,轻颤的睫毛,白藕般的玉臂,我情不自禁就…就…我当时真地已控制不住我自己…我…我对睡梦中的小师妹用了‘招魂引’,那一夜,我知道了所有我想知道的,也得到了我一直以来梦寐以求的,那真是一个甜蜜难忘的夜晚……”
  无剑已愣住,一动不动,他已不会动,他的耳边,只有魔鬼般的笑声,和撕心裂肺的哭泣。
  这时,便是一个五岁大的小孩子,都可拿起刀,轻而易举地结束他的生命,他也绝不会反抗,更不知道该如何反抗……
  “五十年来…我们第一次相见…为何…为何要告诉我这些?”
  无剑嘴唇蠕动,已有些说不出话来。
  “因为痛快啊!二师兄,你难道不觉得,阔别五十年的师兄弟,这样的相逢,是人生中的一大快事吗?!”白衣老者状若疯癫,猖狂大笑。
  “刷…”
  一道白光闪过,无剑剑指白衣老者,可剑,却像是被定在空中一样,一动也不能动。
  “无剑之剑,二师兄,五十年未见,你已入剑道二重境,真是可喜可贺啊,可惜,你却依旧难破我这先天罡气…”
  无剑脸色煞白,大长老脸色更白,白得像死人……
  白衣老者疯癫大笑,看着大长老,忽又冷笑道:“大师兄,你莫不是真地以为就凭当年的你,可以抓得住我?还能那么轻易地就被你废掉一身修为?”
  大长老颤声道:“你…你究竟为何?”
  白衣老者一扬袖,无剑的剑便脱手飞出,飞到了很远的地方,碎成了两半。
  “我蛰伏楚门五十年,究竟想要什么?你会不知道?哼!不过,不得不说楚门老祖在翠坪山设的禁制倒也的确厉害,我还真是小瞧了他,今日若不是有这两位小兄弟帮忙,我要出来,恐怕还要再多费些时日,不过,看来一切自有天意,老天要我脱离樊笼,便是要你我师兄弟三人在此一聚,重叙当年同门之谊啊…”
  大长老的脸色已更白,简直就是死人……
  “‘楚祖印’?!你为的是‘楚祖印’?!”大长老惊惶道。
  “不然呢?”白衣老者“嘎嘎”怪笑道。
  “不可能!你不可能找到的!”大长老一边后退,一边说道。
  “凭我,当然不可能找得到,就算找到了,我怕是也连门都进不去,不过,最后,我还是拿到了,你猜猜这是为何?”
  大长老当然没有心思去猜,他急得满头大汗,只想要快一点儿知道答案。
  “这还要多谢你那两个兄弟…”白衣老者眯着眼笑道。
  “他们…出卖了我?!”大长老怒吼道,语气犹疑不定。
  “我许他们金银珠宝,楚门高位,他们为何不出卖你?难不成,还要再跟着你,枯坐井中数十载,身埋白骨?别傻了,大师兄,人生不过短短数十载,及时行乐啊!方为正道…”白衣老者轻笑道。
  大长老又愣在原地,又不会动了,这时候,便是没有五岁的小孩子拿着刀来杀他,他自己也想死了……
  “二师兄,你知道她为何还跟着我吗?”白衣老者一把抓过白衣老婆婆,冲着无剑讥笑道。
  “你猜猜?她竟然说还想在有生之年再见你一面…还说怕你会嫌弃她…哈哈哈…你说可笑不可笑?嗯?二师兄…这个贱人!明明都已经跟我上了床!竟还在惦念着你!”
  “啪!”
  白衣老者重重地打了白衣老婆婆一巴掌,将她打倒在地。
  白衣老婆婆却仿似已崩溃一般,眼望无剑,呆滞无神,脸上,却挂着满足的微笑。
  “你看看这个贱人!啊?!她竟然还在笑!还在笑?!”白衣老者犹如疯了一般,对倒在地上的白衣老婆婆拳脚相加。
  透过白衣老者拳影腿隙间,无剑看到白衣老婆婆眼望着他,一瞬不瞬,满眼,竟是满足的光采。
  无剑的心已要碎了……
  “住手!”
  一声怒喝,却是大师兄满眼怒火,手持竹杖,缓步上前。
  “哦?”
  白衣老者住手,冷笑,眼神中,是掩饰不住的轻蔑。
  “我早已看出,我们师兄弟三人中,最在意你的只有大师兄,任何时候,敢为你挺身而出的,也只有大师兄,可惜呀,可惜了,你却只爱二师兄,在你的眼中,二师兄光芒万丈,大师兄便如那残火里的一堆余烬,烂泥中的尘埃,于你来说,根本就微不足道,哈哈哈,当然,我也是,也许我还不如大师兄,在你的眼中,我只是蛆虫,渣滓,你一定早已恨透了我……”
  白衣老者的一番话,自然是对白衣老婆婆说的,可听在众人的耳中,却有无边无尽的凄凉……
  “不过,我并不在意,在你的眼中,我本就已永难翻身,既然如此,我哪怕再坏点儿,更坏点儿,坏透了瓤,坏透了心,又能如何呢?你恨我吧,疯狂地恨我吧,恨不得将我寝皮啖肉,恨不得每天杀我一百次,可那又能如何呢?我会成为你萦绕心头,永难祛除的梦魇,我要你白天恨我,晚上恨我,醒时恨我,梦中恨我,也许只有这样,你就永远也不会忘记了我……”
  ……
  ……
  略带甜味儿的风中,传来一声不知何人的呢喃,那是有情人的痛哭,绝情人的轻笑……
  可是现在,只有一个人在笑,肆无忌惮地笑,无法无天地笑,他笑得越猖狂,众人牙咬得便越响……
  大长老已将牙龈咬出了血,血顺着嘴角缓缓淌下,看起来,便像是受了极重的内伤。
  可白衣老者却仍在笑,笑得根本停不下来,那样子,就像是同时有一百个人在拿刷子搔他的脚板。
  风停了,大长老终于还是受了内伤,极重的内伤,气急攻心,血脉逆行,一口滚烫的心头血,便再也忍不住,喷了出去。
  风停了,大长老吐了血,白衣老者便也终于不再笑了。
  他正视着大长老,样子严肃而谦恭,那眼神,便像是一个正派的剑客,将要与他的对手进行一场堂堂正正的对决,两人生死有命,富贵在天。
  白衣老者缓缓地拔出自己的“剑”,说是剑,不过是一根随手拾起的木棍。
  大长老也缓缓地抬起自己的右手,凝血成刃,一柄血剑,已被他握在掌中。
  “大师兄,你看,今晚月亮真圆…”白衣老者微微仰头,望着明月,轻声说道。
  “是啊…真圆…”
  大长老凝视着白衣老者,亦轻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