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四章 李石
今夜,甚是严寒,圣月神教的大厅外已飘起雪花,几朵雪花透过大厅之中的一处缝隙,被寒风裹挟着吹了进来,楚天莹望着那缕缕冬雪,不禁打了个寒颤。
不知为何,今日,她总有一种不详的预感,萦绕在她的心头,如一张黑色的大网,缠绕着她的心,扯不烂,剪不断,挥之不去。
她不由得长长地吐出一口气,热气在寒冷的夜空中,立刻凝成一道白雾,袅袅升起,须臾而散。
血鹭长老已走到了小八苦的面前,那个小女孩,楚天莹已看了她许久。
——不如放她一条生路吧,毕竟,她还只是个小孩子,还根本不懂得人心鬼域的那些丑恶伎俩。
想到这里,楚天莹不禁无奈地苦笑了一下。
若是父亲在这里,他一定又会教训自己妇人之仁了吧。
楚天莹回过头,她望了望来时的入口,神色竟有些焦急,她已有些不耐烦,这一次,她已浪费了太多的时间,还不知楚门家中情况如何。
想到这里,楚天莹已不由得有些担心。
“血鹭长老,快些解决…”
血鹭长老闻言,回过头,冲着她微微地笑了笑,便举起了手中的长刀,狞笑着,向着小八苦砍去。
——一切都结束了。
楚天莹不禁松了一口气,她缓缓地转过身,众人恭敬地侍立两旁,可她的一只脚还没有迈出去,便听见了一声惨叫。
不是小女孩的惨叫声,是男人的惨叫声,这声音,她还很熟悉。
楚天莹猛地转过身,便看见一个人站在小八苦的身前。
那是一抹漆黑的影子,魁梧强悍,仅是站在那里,便教人不得不生出一丝畏惧。
他的手中拿着一杆大枪,那杆大枪,简直比他的人还要高。
此刻,那杆大枪的枪尖上,正挑着一个人,一个已半死不活的人。
那是血鹭长老。
血鹭长老兀自挣扎了几下后,便不再动了,鲜血,顺着那杆锈迹斑斑的大枪流下来,流到那人的手上。
那人一抖大枪,便将血鹭长老扔到一旁,再一抖大枪,枪杆上的锈迹登时剥落,露出里面的精钢纯白之色。
那人轻轻地抚摸着大枪,目光温柔而怜惜,便像是在抚摸着恋人的脸颊。
那人回过头,看了看小八苦,又看了看早已瞑目的孟婆,神情恭敬而慈悲,轻声说道:“人可杀,传承不可绝…”
说完这句话,他便不再看孟婆,而是怔怔地盯着坐于石椅之上的黑衣教主,眼神闪烁不定,一言不发。
“你是什么人?”
人群之中,已有人在大声喝问。
“这世上,不怕死的人,总是有很多,愚蠢的人,更是比比皆是…”
那人喃喃自语,目光,却始终都没有离开过黑衣教主的脸。
而方才问话的人,显然是楚门中地位颇高的人,这一点,不光是从他那已花白的发须之间就已看得出来,更是因为,他竟然未请示楚天莹,便一个人,走了出来。
“你又是何人?”
那人还是没有回头,也许在他的眼中,一个死人,都要比他更好看。
“吾乃西域楚门血猿长老…”
他在说这句话的时候,昂首挺胸,气派十足,更是骄傲非常。
那人默默地点了点头,终于回过头来,却只是极快速地瞥了一眼,便又转过去。
“那边站着的那个小姑娘是谁?”那人问道。
“那是楚门的四小姐,楚天莹…”
血猿长老在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有些不耐烦,似乎是觉得,在自己的面前,问一个小姑娘,是对自己的一种侮辱。
“那她可是你的主子?”那人又问道。
血猿长老回过头,看了看楚天莹。
楚天莹的脸色已有些不悦,可她却一句话也没说。
“是…”
良久,血猿长老方才说出这个字,看起来,他的神情已更加懊恼。
“既是你主子的一条狗,你的主子还没有发话,叫你去咬人,你却焉敢在此狺狺狂吠?!”
“你…”
血猿长老的脸色已更显苍白,一头苍白的发,发根处,竟隐隐有发红的迹象。
“吾乃西域楚门长老,当年随老门主征战沙场,老朽不敢妄言,楚门今日的一半江山,都是我随老门主打下来的,便是当今楚门门主楚平天,见到我的面,都要恭恭敬敬地叫我一声‘叔叔’,至于那个小丫头,更是我看着长大的,她叫我一声‘爷爷’,都不为过…”
楚天莹的脸色已越发苍白,可她仍旧低着头,什么话也没有说。
那人冷笑道:“说到底,你今日所有的荣耀,所有的骄傲,都还是楚门给你的,若是没有楚门,你只不过是一个黄土埋半截身,已要进棺入土的糟老头子而已,可你今日却敢在此大放厥词,说什么楚门江山有你一半,你还要别人叫你‘爷爷’,可见,你实乃一个忘恩负义之人,这样的人,楚门能容,若是在我身边,我早一枪将你戳个透心凉,送你见阎王去了…”
“你…”
血猿长老浑身发抖,已被气得说不出话,他不由得将惊恐的目光,望向楚天莹,却见楚天莹也正在看着他。
他的心当下就是一紧,忙道:“少主,你休要听他花言巧语,妖言惑众,我…”
“够了!”楚天莹语气冷森。
血猿长老忙跪倒在地,连头都不敢抬起。
楚天莹默默地走到他的身前,淡淡地说道:“滚下去…”
“是是是,小的明白了…”
血猿长老说罢,又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方连滚带爬地跑了下去。
那模样,便如一条做错事的狗,生怕主人拿起锁链菜刀,将他放血吃肉。
楚天莹站在那人的身前,定定地看着那人。
那人也不得不回过头来,看着楚天莹。
楚天莹便恭敬地对其深施一礼,道:“手下无礼,让您见笑了…”
那人一笑,将大枪插在地上,摆摆手,说道:“无妨,我就是看不惯他那副仗势欺人的狗脸…”
楚天莹道:“楚门势大,仗势欺人的,又岂止他一人,不过,普天之下,这也在所难免…”
那人看着楚天莹,良久,方道:“你是这群人的首领?”
楚天莹一拱手,答道:“吾乃楚门四小姐,楚天莹,奉父亲之命,前来剿灭圣月神教,不知,您是何人?”
那人幽幽叹道:“我只是一个闲人…”
楚天莹道:“那您又为何会在此处?”
那人目露回忆向往之色,答道:“我与这黑衣教主旧时相识,此番前来,只为见她一面…”
楚天莹不禁看向黑衣教主,目光悲悯,道:“可她已经死了…”
那人叹道:“我知道…”
随即便又是一笑,道:“可我还是见到她了…”
楚天莹道:“你已满足?”
那人别过头去,目光莹然,笑道:“我已满足…”
楚天莹道:“既已满足,又为何要杀我楚门长老?”
那人一指血鹭长老的尸体,道:“你说的是他?”
楚天莹点点头。
那人道:“那他又为何要杀这小姑娘?”
楚天莹目光凛然,道:“魔教余孽,留不得,该杀…”
那人又向小八苦的身边靠了靠,道:“我若是想保她呢?”
楚天莹疑惑道:“这个小姑娘也是你的故人?”
那人摇摇头,道:“我从未见过她…”
楚天莹道:“既然未曾见过,又为何执意要保?”
那人微笑道:“可她毕竟是我故人的人,为我的故人保下这一个人,也算是我,为我的故人做的最后一件事,不为过吧?”
楚天莹思忖良久,摇了摇头,道:“不为过…”
那人微笑着,看着楚天莹。
楚天莹亦微笑着,看着他。
“所有人!撤!”
楚天莹吼出这一句话,冲着那人作了个揖,转身便走。
楚门众人皆用狠厉的目光看着那人,虽愤懑难平,可楚天莹既已下令,他们又焉敢违抗?只得悻悻然,转身向外走。
楚天莹走出三步,突然停下身,转头问道:“还未请教前辈尊姓大名…”
那人答道:“李石,木子李,石头的石…”
楚天莹点点头,道:“好,晚辈记下了,他日若是前辈有空,还望来我楚门做客一叙,我楚门,定竭诚恭候…”
李石笑道:“好,若是有空,我李某人,定登门拜访…”
楚天莹又点点头,向着出口走去。
“哼!你杀我兄弟,少主能饶你,我却断不能饶你!受死吧!”
一声断喝,一道人影,已向着李石,疾驰飞去。
李石嘴角轻挑,猛提大枪,一枪,便磕开了来人的剑。
楚天莹一惊,忙转回身,只见一道灰影已与李石缠斗在一起。
楚天莹认得那人,那是楚门的血鸢长老,与血鹭长老素来交好,平日里以兄弟相称,他此去,定是要为他的兄弟血鹭长老报仇。
楚天莹当下喝道:“血鸢长老!快住手!”
可血鸢长老早已杀红了眼,哪里还顾得上楚天莹的话。
只见他的一柄长剑,上下翻飞,剑气纵横,比之血鹭长老,确实是要强上不少。
可李石不慌不忙,剑来枪挡,剑去枪击,游刃有余,一看便知,未尽全力。
两人又斗上三十余回合,李石见血鸢长老毫无停手之意,来势反而愈加凶猛,当下,也是没有了耐性。
李石又挡下一剑,冷冷道:“你既来寻死,今日,我若是不杀了你,倒显得我怕了你…”
话音刚落,李石转守为攻,一条大枪,左突右闪,上扫下荡,只十余回合,便已打得血鸢长老毫无还手之力。
楚天莹见势不妙,毕竟,方才已死了一位楚门长老,若是再死一位,对于楚门来说,会是一个无法弥补的代价,当下忙喝道:“李石前辈,烦请给晚辈个面子,放过他,可好?”
李石闻言,大枪微微一顿,道:“好,我今日,就给你个面子…”
说罢,收枪而立。
血鸢长老喘着粗气,通身是汗,面目狰狞。
李石已不再看他,转过身,扶起小八苦,笑道:“走吧…”
血鸢长老神色变幻不定,手中剑,握了又松,松了又紧,他知道,自己绝不会是这个人的对手,他已萌生退意。
可他目光下垂,看到血鹭长老惨死的面容,目光便不由得陡然一坚,觑准李石转身的空当,长剑猛然刺出。
“不可!”
楚天莹的喊声已传来,可他却已顾不得那么多。
“噗!”
李石冷冷地看着血鸢长老,看着他的鲜血缓缓流出,身子慢慢变冷,瞳孔渐渐变得涣散,枪尖一抖,便将血鸢长老掷于地上。
楚天莹已跑了过来,她看了看血鸢长老,又看了看李石,眼中,是一种莫名的,无法言说的神采。
良久,她转过身,道:“走!”
她的声音,便像是一块没有温度的寒冰。
可这一次,却没有一个人动,众人都在看着血鸢长老,看着李石。
“你们难道想…”
忽然,一只手轻轻地搭在楚天莹的肩膀上。
楚天莹不由得一惊,抬头望去,便看见一道熟悉的面容。
“二哥…”
楚天莹现在不想问楚天将为何会在这里?不想问他楚门家中情况如何?她只想像小的时候那样,抱着二哥,好好地痛哭一场,可她只是低下头,抽抽鼻子,终究还是忍住了。
毕竟,她也已不再是小孩子,虽然,她还并未到成人的年纪。
楚天将却还是像小的时候那样,轻轻地摸着楚天莹的头,笑道:“四妹,我楚门无故阵亡两位长老,若是就这般走了,大家心中会不舒服的…”
楚天莹轻轻地推开楚天将的手,抬起头,道:“可他们…”
楚天将笑了笑,眼中闪过一丝宠溺的神色,道:“我知道,我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