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二章 最烈的烧刀子

  南荒,苗疆。
  月朗星疏,凉风乍起,皱起一池春水;竹枝轻摆,乱石丛生,漾起层层涟漪。
  “三王”杜白苏伫立船头,自从夫人来后,她便像这样一直站着,站了很久。
  湖风清爽怡人,带着丝丝凉意,扬起杜白苏的长发,竟隐隐可见莹白,那是月光的颜色,还是忧愁伤神所致的缕缕白发。
  夫人莲步款款,已走到他的身旁。
  杜白苏斜眼看了一眼,自腰间取下酒葫芦,道:“来一口,上好的烧刀子…”
  夫人撇撇嘴,笑道:“就算是上好的,也还是烧刀子,寻常百姓家都喝得起的烧刀子…”
  她虽然这样说,可还是一把便夺过了那个酒葫芦,取下葫芦盖儿,闻了闻,一股浓烈的酒香顿时冲入她的鼻孔,刺激着她的神经。
  “想不到,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是爱喝这最烈的酒…”
  夫人仰起头,将烧刀子倒进嘴里,如喝水一般。
  杜白苏看了看月光湖水氤氲下的夫人,转回头,笑了笑,说道:“你不也还是一样…”
  一坛子烧刀子,装得下一个酒葫芦,夫人一口气便喝了半葫芦。
  烧刀子流入胃中,火辣辣的,夫人不禁打了一个酒嗝,脸上,也是如烧刀子般火辣辣的红。
  夫人将酒葫芦递给杜白苏,望着空中皎白的明月,不知是她的错觉,还是真的如此,她总认为,苗疆的明月,总是要比别的地方更大些,也更圆些。
  夫人的双目有些迷离,她已有些站不稳,便坐在船板上,沐着湖风,倚着桅杆。
  “果然是最烈的烧刀子,难怪你爱喝…”
  杜白苏仰起头,把剩下的半葫芦烧刀子倒进嘴里,然后便坐在夫人的身边,坐得很近。
  “我不光爱喝最烈的烧刀子,还爱着一个最烈的女人…”
  夫人望着波光银白的湖面,不知是烧刀子太烈的缘故,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她的脸更红了。
  “我的儿子已到了该娶妻的年纪,你的头发也已白了…”
  杜白苏愣愣地看着她,忽然扭过头,惨然一笑,道:“当年,若不是…”
  “你大哥近来可好?”
  夫人忽然说了这么一句话。
  杜白苏立刻住了嘴,笑道:“不好,近来,大哥的头发也已白了不少,身体也已越发的不如从前…”
  不知为何,杜白苏在说这些话的时候,脸上竟然是一副很高兴的神情。
  夫人白了他一眼,道:“你大哥是为苗疆操劳,身体才累垮的,你怎么能这么说他?”
  杜白苏撇了撇嘴,摆出一副很疑惑的样子,道:“嫂嫂,我怎么说我大哥了?我只说大哥身体越发的不如以前,可,这是事实啊…”
  夫人把头转向一侧,不说话了。
  湖风凉爽,她却醉得更深了。
  “听说你派苗疆五毒追杀我们?”
  夫人悠悠袅袅的声音传来,和着湖风,却如烧刀子的酒味儿一般,热辣呛人,传入杜白苏的耳朵里。
  杜白苏轻轻地咳嗽一声,似是被烧刀子热辣的酒味儿呛到了。
  “没错…”
  夫人道:“你应该不是想要杀我,或是杀白凤儿吧…”
  杜白苏叹道:“他们倒是能杀得了算啊…”
  夫人轻笑道:“我也料到,你不会那么蠢,那么,你的目的是什么?”
  杜白苏费力地站起身,扶着头,缓了很久,方才摇摇晃晃地走到栏杆旁,双手扶着栏杆,笑道:“我的目的达到了…”
  夫人似是没有听到他说的话,仍在眺望着湖面。
  杜白苏接着说道:“你真地要将她带回苗疆?”
  夫人没有侧头,依旧望着湖面中那轮倒映的明月,良久,方才缓缓说道:“她身负南荒蛮凤血脉,是苗疆圣女…”
  杜白苏幽幽叹道:“苗疆圣女啊,若是真地带回苗疆,苗疆各寨定会不遗余力,奋力抢夺,苗疆,要乱了…”
  夫人忽然侧过头,一字一句地,缓缓说道:“有我在,我看谁敢抢…”
  杜白苏尴尬地笑了笑,道:“唉,都过了这么多年,你这性子,还是这般烈啊…”
  夫人一把夺过酒葫芦,倒了倒,却没有倒出一滴酒。
  “还有酒吗?”
  杜白苏笑道:“你若是还想喝,我现在就可以去买…”
  夫人抬起头,怔怔地看着他,道:“去哪里买?”
  杜白苏一指远方,迎着晚风,陡然喝道:“天地是壶,山川做杯,江河为酒!”
  夫人不禁向他望去,脸上带着讥笑,道:“可是最烈的烧刀子?”
  杜白苏微微一笑,道:“不,是最柔的竹叶青…”
  夫人皱起眉,问道:“为何?”
  杜白苏望着淼淼湖水,幽幽道:“细水长流,天长地久,醇香绵软,回味无穷…”
  夫人不禁笑道:“想不到,像你这样的人,竟然还会喝那最柔的竹叶青,可我还是更爱那霸道浓烈的烧刀子…”
  杜白苏“嘿嘿”一笑,道:“其实,这治国便如饮酒…”
  夫人一听,顿时来了兴趣,道:“哦?你可说来听听…”
  杜白苏便扬起手臂,慷慨陈词。
  “治国,治人,需以德服人,便如饮那竹叶青,小口啜饮,慢品慢酌,方能收买人心…”
  夫人不禁一笑,道:“若是刁民闹事,聚众谋反,你那竹叶青,可还饮得下去?”
  杜白苏笑道:“人若是总喝一种酒,也难免会乏味的…”
  夫人举起酒葫芦,道:“所以,这个时候,就要饮那最烈的烧刀子,换换口味了?”
  杜白苏点点头,道:“没错,可烧刀子实在不宜多饮,会喝醉且不说,主要是会伤身…”
  黑夜中,夫人的眼睛猛地闪过两道精光,再无半点混浊迷离之态。
  “你是在劝我,对付那些人,要多采用怀柔之法?”
  杜白苏道:“怀柔为主,霸道为辅…”
  “若他们也是一群刁民呢?”
  杜白苏冷笑两声,道:“天若是太冷了,便少不得要喝几口烧刀子暖暖身子了…”
  夫人忽然站起身,却仍旧有些摇晃,道:“你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
  杜白苏忽然转过头,定定地盯着夫人,月光下,他的眼神中竟隐隐有些哀伤。
  “我只希望你能够记住,我们同为苗疆后裔,不应为了一个外人,坏了同胞之谊…”
  夫人目光一凛,冷笑道:“我会请他们喝竹叶青的,可若是他们不爱这竹叶青,那我也便少不得要请他们喝烧刀子了…”
  杜白苏自夫人手中轻轻地拿过酒葫芦,挂在腰间,一跃身,便已站在湖面之上。
  夫人喊道:“你去哪儿?”
  杜白苏一扬手,喝道:“天下!”
  夫人道:“你不随我回去吗?”
  杜白苏微微侧头,道:“我会化作这山川,河流,以身作酒,陪你,如何?”
  夫人的脸又红了。
  “你走吧!”夫人大声喊道。
  “我当然要走…”杜白苏嘴角轻挑,微微含笑。
  月光下,湖面上,一人踏波而行,白衣白剑,飘然若仙。
  “煮豆燃豆萁,豆在釜中泣,本是同根生…”
  杜白苏的声音和着晚风,已经听不大清了。
  “相煎何太急…”
  夫人望着山川,望着镜湖,望着明月,望着那个已远去的人,喃喃低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