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孟婆
“笃笃笃…”
月黑风高,一间茅草屋迎风而立,劲风过时,吱吱作响。
“谁啊?”
屋内,一道暗哑苍老的嗓音响起,是个老妇。
“我…”
门外,一道低沉沙哑的嗓音响起,是个中年男子。
“你是谁呀?”
老人似乎不依不饶。
“我是钱坤。”
男子有些不耐烦。
“哦…钱坤呀…钱坤…是谁呀?”
老人上身趴在门上,扒着门缝向外望。
“我是你儿子,快开门,老太太…”
男子不时回头张望,神色间稍显慌张。
“啊…儿子啊…你不是在外贩马…为何回来了?”
老妇眯着眼睛,外面夜色正浓,似乎看不大清。
“马死了,唉,你快些让我进去,怎的这般啰嗦。”
男子有些等不及,不时地砸门。
“哦…马死了…马好好的…怎的平白无故就死了?”
老妇又问一句,还是未曾开门。
“唉,马死了就死了,我怎晓得它是如何死的?你快些开门吧!”
男子颇为恼火。
老妇与男子隔门对话,一问一答,老妇絮絮叨叨,男子无可奈何。
另一边,一伙人正手提大刀,奔着茅草屋,匆匆而来。
……
……
“哎呦,我说老娘啊,您就开门放我进去吧!”
男子忍无可忍,老妇已在此唠叨半个时辰。
“哎…哎…你早些说呀…你早些说…我就放你进来了…”
老妇颤颤巍巍,将门闩拨开。
男子推开木门,刚要进屋。
正当此时,那伙人赶到,为首之人大喝一声:“钱坤,站住!”
钱坤一回头,虽说夜色笼罩,看不大清,但钱坤仍是一眼便认出来人。
“快!快!快关门!”
钱坤闪身而入,直奔后院而去。
老妇不明所以,颤巍巍将门闩上,来至后院。
钱坤手握钢刀,怒目圆睁。
“坤儿啊,你惹祸了?”
老妇神色惊慌,问道。
“没,老娘,你去睡吧,我来应付。”
“坤儿啊…你别瞒娘…说真话…你是不是惹祸了?”
“老娘,这…这…这事不怨我…”
“坤儿…到底出了何事?”
“唉…”
男子长叹一声,娓娓道来。
“今晨我去跑马,半路上遇到邻村刘二哥,他对我说…说…”
“说什么?”
“说城里新开了个宝局…他还说他前日在那儿赢了二十两银子…便叫我…”
“你去了?”
“我…我本是不愿去的…可…可…”
老妇扬起干枯右手,一记耳光打来。
“我打死你个孽种,你不学好,你去耍钱…我…”
“老娘!老娘!我错了,您别生气,莫气坏了身子…”
男子把刀一扔,“噗通”跪下,抱住老妇。
“说!然后怎么了?”
“然后…然后我输了…输了三两…”
“马呢?!”
“马抵债了…”
“你…你…你…”
老妇浑身发抖,指着钱坤,半天说不出话。
“外面那些人为何找你?”
“他们是来要债的。”
“要债?你不是把马抵债了吗?”
“是啊,可他们偏说还有利息,连滚带利要我三十两…”
老妇低头思衬,而后走到一口大锅前,锅里浓汤翻滚,香气四溢。
老妇拿起汤勺,舀出一碗,走到钱坤面前。
“把汤喝了!”
钱坤看着汤碗,没来由的一阵作呕。
“老娘,从小到大,每次我惹事后,你都叫我喝一碗汤,等我醒了,什么麻烦事都没了,就像做了一场梦一样,可我问你缘由,你却总不告诉我,今天这汤,我不喝!”
钱坤把脸一扭,大有誓死不从之态。
老妇神色诧异,目光迥然。
“好!你不喝,那你自己解决吧!”
老妇把汤碗放在桌子上,安坐长凳,闭目养神。
钱坤看了老妇一眼,忿忿起身。
外面响起砸门声。
“开门!”
“钱坤!开门!”
“还钱…”
“快还钱…”
钱坤站定,回头望了老妇一眼,老妇仍闭目,并未看他。
钱坤拾起钢刀,又回头看了看老妇。
老妇似有动容。
钱坤紧了紧手中钢刀,向外走去。
老妇睁开二目,目光悯然,一挥衣袖,钱坤轰然倒地。
“儿啊…原谅为娘,为娘还是放不下啊…就让为娘再让你做一回美梦吧…”
老妇说罢,单手抓起钱坤,将他放在后院草席之上。
若是此刻有人看见,定会惊掉下巴,谁敢想象,看着单薄瘦弱的老妇,竟会有此力量。
老妇整整衣冠,撩撩鬓发,面露微笑,拨开门闩……
……
……
一柱香后……
两男子来至茅草屋,俩人一高一矮,一壮一瘦。
高个壮汉看着满院尸体,啧啧咋舌。
矮个瘦汉手摇折扇,面带微笑,似乎早有预料。
“两位,既是来了,不妨进屋坐坐,老朽新熬的一锅鲜汤,尝尝味道吧。”
老妇站在屋中,手拿长柄汤勺,搅着那锅汤,头也未回,说道。
高个壮汉悄声说:“青哥,这些…都是这个老太太干的?”
原来此二人正是多日未曾露面的“獒牙双煞”——青牙、黑獒。
青牙并未理他,收起折扇,别在身后,抬步向屋内走去。
黑獒紧跟在后。
青牙道:“孟婆熬的汤,我们可不敢喝,醉生梦死的梦,我们更不敢做。”
老妇道:“人活一世,草木一秋,不过黄粱一梦,世人皆谓孟婆汤喝不得,喝完后,一觉醒来,不知是在阴曹,还是在阳间,其实世人都喜做梦,喜荣华,厌落魄,梦里花落知多少,这又与汤何干?”
青牙起身,单膝下跪,道:“‘血易教’左右护法参见孟婆大人,恭请孟婆大人归教!”
黑獒见状,亦忙跪下。
老妇仍在搅动汤勺,只是喃喃道:“应卿那丫头终究做到了,做到了……”
老妇又道:“既是圣教需要,老朽自当义不容辞,只是…”
青牙道:“孟婆大人但说无妨。”
老妇一指汤锅,道:“只是老朽这口汤锅跟了老朽五十年,用惯了,若是扔在这儿,还有些舍不得。”
黑獒一听,不待青牙说话,便抢着道:“孟婆,您老人家放心,不就是一口汤锅吗,交给我,我给您背去!”
青牙暗笑,面上却云淡风轻,道:“如此甚好,我这位弟弟别的本事没有,就是力气大…”
青牙接着又道:“孟婆大人,您看,还有些什么要带的吗?”
孟婆环视一周,眼睛定定看着后院,似有些伤感,而后一声叹息,笑道:“没了,没了…”
黑獒站起来,道:“好嘞,既如此,咱们快些走,俺这肚子又叫了,哈哈哈…”
青牙道:“别忘了锅。”
黑獒道:“俺知道!待俺先把锅背起…起…”
黑獒满以为自己天生神力,一口破锅单手便可提起,不成想,单手提时,汤锅竟纹丝未动。
黑獒来了劲儿,撸起袖子,双手抓住汤锅沿儿,双膀一较力,汤锅微微离地。
黑獒道:“孟…孟婆大人…你这锅…是…什么做的?”
老妇道:“这锅重逾千斤,你能抬起,已是不易。”
青牙道:“孟婆大人…我听闻二十年前…您收养一个男婴…不知…”
孟婆又望了后院一眼,眼角湿润,道:“不了…不了…”
青牙疑惑道:“不了?”
孟婆道:“从他不喝我汤的那一刻,我便知道,他已经不再需要我了…”
青牙仰头向天道:“是啊,人不可能永远都在做梦,总会有醒来的那一刻,总要直面现实啊…”
孟婆不语。
黑獒抱着汤锅,费力移动两步,道:“你…你们…在说什么…快走吧…撑不住了…”
青牙哈哈笑道:“好!走!孟婆大人,您先请…”
老妇走出两步,站住,又向后院望了两望,终是再不回头,洒然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