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0

  住集体宿舍有一个好处,热闹。
  王桃所在的501宿舍人员杂乱,彼此怠慢,就像所有的公共场所一样,虽然刚搬进来的时候都不太习惯,但是后来大家慢慢地互相了解,直至融为一体,包括王桃在内,每个人都生出了一种责任感,寝室是小家,温暖靠大家。
  其实以王桃爽朗直率的个性,跟哪种人交往都不太困难,只是不能交心而已。妈妈常说王桃的前世一定是只兔子,好动,管不住腿儿。
  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这话在理儿。十个室友,五人夜班,五人白班,分配得倒是挺均匀。上班下班,看到的都是那几张或明媚或忧伤或精神百倍或憔悴不堪的面孔,所以很快就熟络了。
  白班的五个女生,因为接触时间多,所以了解的比较快。除了王桃,其他四位来自祖国的天南海北,一个广西人,一个河南人,一个四川人,一个陕西人。
  王耍是陕西人,这位西安姑娘最大的优点就是漂亮,用金庸里的词汇形容,“肤如凝脂,眼似桃花,齿如白贝,玉米银牙。”虽然淡不上是令男人垂涎三尺的天生之尤物,但在人间已然是风情无限惹人怜。
  人无完人,有长处就有短处,王耍的缺点是不够文静,岂止不文静,简直很粗鲁。这一点跟某些时候的王桃十分相似。
  明明长了一张如花似玉的少女脸,行事作风却比男生还要雷厉风行、刚猛霸气。
  王桃的衣柜就是被她霸占了老长一段时间。
  那天王桃忍无可忍,决定报复一下拿自己不当回事的王耍。
  她佝偻着腰向叶惠请假说来了例假要回宿舍休息,叶惠也是女生,知道其中无言的痛苦,不假思索批准了她,并且像亲妈一样一路护送到宿舍楼下。
  叶惠一走,王桃马上跑到操场的草地上,手持碎玻璃片点点戳戳,费了半天劲儿,总算挖出了几条鲜活的蚯蚓,然后把它们悄悄放进王耍衣柜里,要吓她一下。
  不成想,王耍对此并不在乎,甚至觉得可笑,当她下班归来打开衣柜发现蠕动的蚯蚓之后,哈哈笑出了声,扬言:“这些小畜牲真是越来越猖狂了,竞然跑到我的地盘来了,算它们倒霉,周末钓鱼不用买鱼饵了。”
  说完,王耍直接用手捏着丢进阳台上的花盆里,重点养起来。把一旁怀着强烈好奇心准备看热闹的王桃气得直翻白眼,两股战战,几欲先走。
  经此一役,王耍向王桃证明了自己不是省油费电的灯。
  同是姓王的,老娘才是王中王。
  尽管同在白班,王桃很少能见到王耍,她像幽灵一样神出鬼没,好像公司是她家开的,老板是她爸,进出由己,随心所欲。
  这女人到底什么来路?
  就像那贝加尔湖畔,清澈又神秘。
  王桃很想一探究竟,一查到底。一天晚上,正睡得迷迷糊糊,忽然听到宿舍门“吱呀”一声开了,还以为是保安查房呢,一哆嗦醒了过来,转头看去,一个瘦高的人影风一样飘了进来,一点轻微的声响都没有,如鬼似魅。
  王桃感到不寒而栗,一阵毛骨悚然。虽然她号称胆大包天,经常干夜闯墓区的事儿,牛皮吹上天,但其实十分胆小,尤其怕鬼,怕听鬼故事,怕看恐怖电影,她对一些灵异的、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天生恐惧。
  这飘忽的人影便是王耍。当时宿舍里黑古咙咚的,窗外月光亦是若隐若现,她蹑手蹑脚、披头散发地进来,活像日本鬼片里的贞子,着实把王桃吓了一跳,被子蒙头睡了一宿。
  天明后王桃质问她:“昨晚上装神弄鬼的那个人是不是你?”
  “你是指傍晚还是深夜?”王耍反问。
  “深夜。我记不清了,大概凌晨一两点钟吧。”
  “一两点的时候我在干嘛……”王耍回想了一下,然后竭力辩解,“你误会了,我没装神也没弄鬼,我是有事儿,回来晚了。情有可原嘛。”
  “貌似你天天都有事儿,好忙啊。”王桃揶揄道。
  “这个嘛,就不足为外人道了,再说了,你管得着吗——”王耍报以冷笑。
  “你在撒谎!咱们厂每天的门禁时间是夜里十二点,你回来那么晚,是怎么进入厂区的呢,麻烦解释一下?”
  “有必要吗?”
  “我觉得有,不然这个问题会一直困惑着我。”
  “好吧,告诉你也不打紧,我是从南门翻墙进来的。”
  “呵呵。”王桃不信。
  “你觉得我一个小女生翻越不了三米高的南墙?”王耍信口开河,“那你就太小瞧我了,也太不了解那道墙了。墙是破墙,坑坑洼洼,特别好爬。墙边有棵老柏树,我先爬树,再攀墙,我静如处子,动如脱兔——”
  “打住打住,不用往下讲了。”王桃打断她的信口雌黄,实在听不下去了。
  “我算是见识到了你编瞎话的能力,如果不拦住你,你下面是不是要说,如果有我轻功,飞檐走壁,为人耿直不屈,一身正气,快使用双截棍,哼哼哈嘿……”
  王耍:“喂喂,你怎么唱起歌来了?”
  王桃:“是吗,哦,我大概是被你气糊涂了!”
  王耍:“不过你唱得蛮好听的,这首歌原唱是谁呀?刘德华吗?”
  王桃眼前一黑,差点吐血而亡。
  等回复神智,理清思绪,王桃接着问道:“实话实说,我的衣柜是不是你占的?”
  “这个嘛,”王耍解释,“我承认是我。这些日子太忙了,没来得及收拾。”
  “一个人用俩柜子,害得别人没柜子用,你不觉得惭愧吗?”王桃的口气咄咄逼人。
  “没办法啊,衣服太多,一个柜子装不下。”王耍一副混不吝的态度,不干不脆地说。
  “你看我像好欺负的人吗?”王桃露出狰狞的表情。
  “哪能啊。”王桃吃硬不吃软,立刻认怂,“大家住在一块就是缘份,你的就是我的,我的就是你的,不分彼此,和谐与共。”
  “和谐个屁,我再问你,何时还我衣柜?”
  “这不正准备收拾的嘛!”王耍说着,着手忙活起来,嘴里嘟囔,“我这人心慈面善,也不是不讲理的人。只要你说得我心服口服,我一切都可以听你的。”
  收拾完毕,她们互通了姓名和年龄,又聊了聊彼此近况以及车间的奇闻异事,时而哈哈大乐,时而捶胸顿足,居然挺对脾气,聊得好不尽兴。
  也算是不打不相识吧,某日公休,王耍非常热情外加一点霸道地请王桃吃饭。王桃说免了吧,你以后早点回来别再装鬼吓人就OK了。她完全不理会,蛮不讲理地说:“姐啊,这顿饭不是一般的饭,它有着划时代的意义,我必须得请,你必须得吃!”
  “非常重要吗?”
  “嗯,非常重要!”
  王桃不想让王耍请客,吃人嘴短,拿人手软,万一酒足饭饱,王耍提出过分的要求,那到底答应不答应?她不想让自己因为一回口福而感到为难。
  “不去不行吗?”王桃试图拒绝,但功败垂成,因为王耍吊着脸说:“你若不肯赏光,就是看不起我,看不起我,就是看不起陕西人,要知道,咱们厂里,陕西人占了十分之一哟……”
  “是吗?我第一次听说你有这么多乡党呢。既然拒绝的话后患无穷,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吃它个天翻地覆慨而慷——”
  树立一个敌人不可怕,可怕的是树立一群敌人。
  “走吧,下馆子去。”
  “现在啊?”王桃看了下时间,十点半,早餐晚了,午餐还早。
  “吃饭还分时候呀,”王耍扯着王桃就走,“渴了就喝,饿了就吃,食色性也,食排首位,民以食为天,天经地义!”
  “真能整词,一套一套的。”
  “瞎整,让你见笑了。哎,和你天天在一块的闺蜜呢?”
  “梁爽啊,她去书店买书去了。”王桃解释道,“最近有一个网络作家特别火,叫安妮宝贝,她写了一本书《告别薇安》,梁爽在网上读了几章,喜欢得不得了,今天赶上休息不上班,一大早就坐车奔书店去了。”
  “你为何没陪她一块去?这里离市区挺远的。”王耍不解。
  “了解我的人都知道,我睡懒觉的时候,谁吵醒了我,我跟谁拼命。”
  “好吧,你赢了……”
  ***
  重庆小馆,涮肉火锅。
  二人前后脚进入此店,王桃在前,径直找了空位坐下,周围有食客瞅了瞅了她,然后继续埋头吸溜着热腾腾的粉条。
  然后王耍进门,食客们的反应则大为不同。
  王桃看到有几个男生饭也不吃了,筷子勺子都撂下,眼球鼓出,涎水四流。
  王耍高冷一笑,气定神闲地点好菜,又柔声叮嘱老板多加些辣,然后嫣然一笑,一笑倾人城,再笑倾人国。
  两个长满青春痘的男生眼睛一眨不眨,都看得傻了。
  王桃正欲搭话,王耍却突然变脸,破口大骂,尽显泼妇本色:“他妈的看什么看,有什么好看的,没见过美女啊?”
  骂得两个仰慕她美貌的男生面红耳赤,尴尬万分,埋头继续扒饭。
  “对付色狼,就得强悍一点。”王耍冲王桃得意一笑。
  “话虽如此,”王桃打量着她,一脸鄙夷,“你今天穿得也太性感了点吧。”
  “厂里是厂里,外面是外面,不可同日而语嘛。”王耍开导王桃,“在厂里,我们是女工,只能穿着厂服走来走去;只有出了厂门,我们才是真正的女人——所以应该穿得漂亮一点,时髦一点,这样才会有男人围着你转。姐啊,记住一个颠扑不破的真理,人靠衣装马靠鞍,狗配铃铛跑得欢,这世上没有丑女人,只有不会打扮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