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起来吧。”泠烨点头，语气温和，却藏匿着深层的冷漠与残酷。
男人站起，比泠烨微微高出半个脑袋，身材魁梧高大，九尺之高，传来厚重深沉的压迫之感。
泠烨坐在堂屋高座，男人坐于身侧，两人以桌为沙盘，商榷要事。
“啊……”后屋传来女人阵阵痛苦的呼叫声，嘶声力竭。
泠烨看向男人微红的脸颊，心中洋溢着亲情的温暖。
“去看看吧。”泠烨目光随和，淡淡一笑。
“是。”男人搓搓手，笑的憨实腼腆。得令之后便起身往后走去。
正厅空荡荡的，只剩下泠烨一人。伴随着后屋传来的女人的阵痛的呼唤，紧接着婴孩的啼哭声，泠烨突然觉得寂寞与犹豫，惶恐之间，他在叩问自己。
因为自己的家族，墨家与慕家已万世不得为官，从英勇威武的将军沦为平民，家人跟着吃苦，省吃俭用。
墨老将军与慕老将军也因为自己而战死身亡，历经千辛万难，两家的后代总算逃过一劫安稳生活。
难道，还要因为自己，破坏这份宁静的幸福，扰乱这份安详？
泠烨所谋划的，成者，便为王，享万代荣华；败者，家破人亡，连带九宗，无一例外。
可是，这一切，是自己想要的吗？又是他们想要的吗？
泠烨脑海中不断回忆着那夜的腥风血雨，家族全亡的痛苦与残酷，那些在无数个深夜揪着自己心脏，痛击灵魂的苦痛，萦绕在心，挟持着泠烨，必须往前。
“公子。”男人出来，高大粗壮的胳臂中小心翼翼地抱着一个弱小精致的婴儿，裹在棉绒小巧的袄子中。男人斜着身子，以使泠烨坐着也能看见孩子的脸蛋。
泠烨收回阴狠冷酷的视线，抬头看着那红彤彤不到手掌大小的脸颊，凄然一闪而过，随即恢复平日冷冷的温和。
“起个名字吧。”泠烨握紧双拳，抑制自己想要触碰孩子乖巧安详的睡脸。
孩子吸吮着自己的手指，偶尔有些小动作，安静地闭着双眼。
“公子，您来替这孩子起一个吧。”墨武与泠烨从小相识，互为知己，自是明白泠烨对孩子的喜爱，热爱这刚来到世界的小小的生命。
墨武心思细腻，心疼泠烨的压抑与纠结。
“我？”泠烨有些诧异，垂下眼眸。
“老大出生的早，公子没有赶上。正好，这孩子运气好，碰上了您。”墨武憨憨的说道，仿佛在说一件极其平凡的事情。
“好。”犹豫几分，泠烨抿住双唇，点点头。
碰上如此痛苦的自己，这孩子到底是幸，还是不幸呢？
“那，就叫墨青吧。”泠烨终于伸手去抚摸孩子细嫩的脸颊，低低地笑着，慈爱地说道。
“好啊，墨青。这名字真好听。”墨武激动不已，将孩子递给泠烨，邀请他抱抱孩子。
“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泠烨接过孩子，心中却惶恐不安，小心翼翼，深怕因为自己的粗糙把孩子碰伤，十分笨拙。
“哇，哇，哇”孩子忽然哭叫起来，泠烨满头大汗，无奈地看着墨武，不知如何是好。
“怕是饿了。”接生婆从后屋出来，熟练地抱过孩子，轻轻拍打着孩子的后背，带着孩子走进后屋。
墨武在泠烨身边坐下，目光慈和，心情大好。
“墨武，这件事，你就到此结束吧。”泠烨深思熟虑之后，与墨武对视。
墨武并不惊讶，透过泠烨漆黑的眼眸，看见那犹如死水般的神情中，终于出现了一丝微弱的光线，心中替他高兴，却只能为他做到如此。
“已经走到这一步了，还跟我说这些干什么。”墨武替泠烨斟茶，将茶碗奉上。
泠烨撇过脸，转移目光，神情暗淡，不再作声。
“公子，墨武誓死相随。”墨武见泠烨的犹豫不决，起身，半跪在地，决绝地说着，完全不给泠烨拒绝的机会。
“墨武。”泠烨心中感动，沉重地叹气。
“公子！”墨武见他并未答应，固执地跪于地面，纹丝不动。
“你知我心，亦知我难。前路漫漫，生死难料。你有这般和睦的家庭，又何苦随我走这一遭？”在墨武面前，泠烨无需保留，全盘托出。
“墨武明白，只愿誓死追随公子。”
两人陷入僵持，沉默之中的时光走的异常缓慢，泠烨听见自己微弱的心跳声。
“随你，起来吧。”泠烨忽然觉得两人这样的执着与对峙毫无用处，收敛神色，淡淡开口道。
“多谢公子。”墨武心中欢喜，慢慢起身。
“东西都准备好了吗？”泠烨冷冷问道，神情阴狠，胜券在握。
“嗯。”墨武点头。
墨武办事，向来稳当周全，毫不出错，泠烨自然放心。
“召集人马，环绕皇城。七月半，攻进京城，将皇帝一举拿下。”泠烨站起身子，寒气逼人，冷酷暴戾。
“是。”墨武抱拳作揖，意志坚定。
“哥，你回来了。”冷程接过泠烨手中的货物，满心欢喜地将其区分开来，放置在桌上。
“泠烨回来啦。”一位大婶笑呵呵地迎着泠烨所住的木屋走来，手里提着一个篮子。
“李大婶，快来，你们家的盐。”冷程从屋里跑出，牵着李大婶的手便往屋子里走，递给她一个竹筒。
“谢谢啊，谢谢啊。”李大婶笑着说着，眼神止不住地向泠烨所在的方向瞄过去。
“李大婶，你这是干什么呀？”冷程侧过身子，挡住对方的视线，带着些阴沉的怒意。
“哎哟，别生气啊。我今儿来可不止是来拿盐的。”李大婶故作神秘地挑挑眉头，笑的亲和热情。
“什么呀？”冷程将信将疑，死死挡住李大婶的视线。
“隔壁村的一家大户姑娘看上你家哥哥啦，托我来做媒呢。那姑娘生的乖巧秀气、大方懂事、秀外慧中，炒的一手好菜，一定把你哥哥伺候的好好的。”李大婶滔滔不绝地说道。
“你看你哥哥也二十四有余了，哪个大男人这个年龄了还不结婚生子啊。”李大婶略带惋惜，笑眯眯地说道。
“虽然村里的姑娘个个对泠烨朝思暮想，可是他就是不动声色。我也想啊，咱们村穷，泠烨这般男子定是看不上咱们村的姑娘。”
“要是泠烨真和我们村的姑娘结婚了，我都还替他惋惜呢。毕竟这么才貌双全的男人，百年难得一遇啊。”李大婶全然不顾冷程发白的双唇，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之中。
“这不，隔壁可是大村啊，虽然离咱们村有些远，但无妨。”李大婶绕开冷程，兴冲冲地朝着泠烨跑来。
“泠烨。”
“当”
“程儿”
李大婶话音未落，便听见身后传来一道铁盆落地的哐当声。泠烨冲进木屋，几人一道，将冷程扶进房间，躺好在床。
“这孩子怎么了？”李大婶拿着手绢擦擦额头的细汗，焦急地说道。
“李大婶，劳烦您去帮我叫一下王叔。”泠烨从厨房里端来一盆温水，礼貌地对李大婶说道。
“好好好。”李大婶连忙往外赶，应声答应道。
“中暑了，加上急火攻心，就暂时昏迷了过去。”王申顶着一头灰白的头发，笑的慈爱和善。
“真是不中用。”王青青递给冷程一个冰袋，撇着嘴，满脸嫌弃。
“这是意外。”冷程佯怒。
“冷程，你现在好点了吗？”王茜红着脸颊，关心地问道冷程。
“没事了，谢谢。”冷程真诚地感谢着同村的这位善良温柔的女孩。
“我、我这儿有石榴，你尝尝。”王茜脖颈通红，满脸羞涩，低着脑袋递给冷程一筐石榴，紧张不已。
“这么多啊，谢谢你哦，我就拿一个就好了。”冷程拿起一个石榴，笑的清澈温煦。
泠烨站在门口，看着女孩满脸羞涩，心意全然表现在脸上的可爱动作，忽然想起一眨眼冷程也十七岁了呢。
少男少女的春心，他没有资格拥有，但他真心希望，冷程能够好好享受这段懵懂暧昧可爱的青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