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竹

  竹子是一种很特别的植物,树又不是树,草又不是草,肚子里没有货,还学苍松古柏四季常青。到底是软骨头,不到被倒行逆施就是不折断。就是被折断了,还偶尔学淤泥中的莲藕连着丝。锋利的丝。稍不留神就会吃了这竹子的苦楚。
  当然竹子在南泽四处都有,生长的也十分快速,是一种可以不断再生的建筑材料。世代生存在这片土地上的南泽人,深深知道,没有森林就没有生灵,失去森林也就会失去神灵的庇佑。他们不过是这森林中生存的一个种族,还有很多生灵都生存在这森林之中。何况万物有灵,这大大小小的各类植被不也是生灵吗?
  故而除了建造一些大型的神灵庙宇谁也不会去动超过五十年的成年大木。南泽的传统认为超过五十年的大树就像人类的出世。再去砍伐就如同砍杀一个生灵。所以说世人如若懂得这基本的道理,众生之间相处的也就不会那么难了。时光漫远,就算诸如七八千年才会开花的南神木,在历史的长河里也不过一瞬如丝,微不足道的阅历。生而为人,又有什么可以自恃的呢?
  在以万里计的莽莽巨森之下,与天地之间生活的这些南泽之人都从他们的眼中看得到对自然的谦卑,对生灵的尊重,对生活的热爱,以及一丝在漫漫长夜里面对未知的恐惧和疑惑。
  ,就是将碗口大的竹子砍掉的意思,为什么叫而不叫砍竹子呢?因为砍竹子是砍脖子粗的竹子用的词语。诸如此类光竹子从细到粗就被分成五类,而这五类竹子的砍伐也被分为五种,分别是,拇指粗细叫“打竹”,手腕粗细叫“绞竹”,碗口大的自然就是前面说的“”,脖子粗的才叫“砍竹”,至于最后一种是五十年以上的竹子,”杀竹”。不过这种情况很少见到,碗口大小的竹子在搬运和使用上都是比较实用的,故而是这个地方比较常见的一种行为。
  南泽之中,莽莽巨森之下,人类渺小,为了抵御各类猛兽与毒虫,也会结成团伙一起生存,久而久之,千年下来,自然也会出现“南都”这样数十万人的大城,但南部潮湿闷热,人们的寿命不过区区六七十载上下,向“南都”这样的大聚集地毕竟是少数。故而在那些偏远的巨森之内,远离大城的边界,多的是像“”村这样的小山村,当然说是村,其实也就是聚集在一起生活的一群人,估摸着人口也就是一百来人。自生自灭,了了度日罢了。
  “!你还不去?又躲在哪偷懒?给我找到,看本帅不打死你!”
  一声长音在村上空绵绵而逝,喊这话的是一位邋邋遢遢的老者,拄着一根长棍,颠颠簸簸的正恼火非常的,满村的寻着这位与村子同名的“”。
  “老瘸子,这小子又没去村队帮忙吗?”看邋遢老者恼火非常,满村乱喊,一位身着灰素布,穿戴整齐的老年男子伸手喊住了他。
  邋遢老者顿时站住,一脸急怒色还未消去正色道:“好你个徐泰之,跟你说了多少遍,不要叫我老瘸子?你是听不懂还是怎么?”
  “你这一大上午的就在这村子里乱喊乱叫,成何体统,再说了,我不叫你老瘸子,还真叫你“大帅”不成?”素衣老者一脸正色的回笑道。
  “老子昔年追随“南王大人“赴“止战殿“时,你还不知道在哪个茅庐读死书,你怎么就不该叫我一声“大帅”开口闭口“老瘸子”我看你是找不痛快!”邋遢老者一脸得意的说起往事,挥了挥手中的长棍,对着素衣老者怒道。
  “你不提这茬也就罢了,你不就是跟着本泽王上大人走了一遭中泽止战殿吗?犯得着有事没事拿出来显摆吗?再说了,你是大帅吗?看你这身破衣甲不就是一个小小的伍长,真当我没见识,还“大帅”?哈哈啊哈哈真是笑死我也。”这位叫徐泰之的老者捻着一撮白灰胡子看这邋遢老者一身破破烂烂的银色甲胄笑答道。
  “你!你!你!我看你是真找打!”邋遢老者气急败坏,倒转手中的棍头就要捅这老者徐泰之。
  “且慢!你不是急着要找那小子吗?大帅!”,徐泰之看这老邋遢真要动手,急忙带点皮性的笑道。
  “怎么?肯叫我“大帅”了!我找这小子是急,可你若再辱我这身甲胄,就算你是南都钦点的“文生”我也要叫你尝一尝我这黑南木的棍子!”邋遢老者转过手中的黑南木,义正辞严的回道。
  “是!是!是!大帅,那小子在“碧潭”看余婆婆抓鱼呢,你且去吧”徐泰之笑道
  “你既然知道,何不早说?”邋遢老者回道
  “哈哈,这村如此偏远,就你我这一把年纪,打打趣也是快活的紧,实在是聊以解闷。”
  “你这酸儒!我懒得跟你计较”邋遢老者得知下落说完就提着棍子转头离去。
  “你慢点!”徐泰之看着邋遢老者,急急离去,不禁关切道。
  看着邋遢老者往”碧塘”方向而去的身影,徐泰之慢慢坐回身后的竹椅,目光逐远而去,看着随风摆动的竹林,思绪渐渐回忆起往事。
  十五面年前,邋遢老者还不邋遢,腿也没有瘸,这邋遢老者本名唤作“李霄”那年李霄与他一样都是四十载春秋的年纪,徐泰之还曾经是南文殿前南王大人钦点的“文生”,文生一届有三十人,但每十年一届,也算的上是南泽之内万里挑一的才子。南泽之地,蛮荒非常,这种文采非常之人,按例都是要分配到重要的大城做一方父母官的。但是因为徐泰之家中堂叔,身居南都东门关防长,在那年因为贪墨过往行人钱财,被人举报后革去官职处以斩刑,至亲之人均受到牵连,徐泰之也不例外,南文殿按律将徐泰之做了留都不仕的处理。只是安排了徐泰之去南都货物吞吐司做了一个小小的记录小吏。算不得官员,只能是以此职位谋个活路,还没有从喜中文生的喜悦中缓过神来,就被断送了前途,徐泰之自然是备受打击,但是时间久了也就慢慢平息,若是内心再怎么风起云涌,表面倒也安稳度日,没有什么波澜。如果没有后来的事可能也就是这么郁郁而终了。泯灭于南都了。
  回想起这段往事,徐泰之不禁低头一叹,再想起这邋遢老者李霄当年也是混的不怎么样,李霄是正经的苦出身,家在南泽一个不知名的小地方,家中也无人,幸运的事十五岁就在军选中被军司从南泽小部落选入军中,入伍之年算起,那时已经二十几载年纪。也算得上是一个老兵了,猜想可能是因为这一身改不掉的蛮荒气,容易得罪人,又不懂得识文断字,一生起起落落故而到了四十岁的年纪还是一个小小的十二人队队长,在南都北城驻防大营混日子。就是这么两个失意的中年人又是如何从万里之遥的南都到了南泽偏远的“”村的呢?都要从这个叫做“”的娃娃说起。
  那是十五年前,话说有一日黄昏,徐泰之在吞吐司正在班房等待锣响出仓,希望早早交了和准账册,去东山街喝上几盅水酒,好早些安睡。这时自打堂叔出事,已经过去整整二十载,人有几个二十载?山海一般的怨愤亦早平息,徐家也已经从一个南都的书香门第,官宦之家,一步步走到了陌路,堂叔被斩,婶婶自杀,不成器的堂弟不务正业整日浪迹各个赌坊,几年便输的倾家荡产,最后被南都的地痞四处追债,有一次喝的烂醉,活活呛死在粪坑里,徐泰之的母亲早亡,父亲也于前几年病故,就这么一个个都离徐泰之而去,徐泰之在这吞吐司倒是自给自足,只是年岁已然四十出头,一来家中钱财早为帮活堂弟而散尽,手头拮据,二来如此郁郁不得志难免性格内向。故而四十出头还未娶妻,更无子嗣。到头来就在这吞吐司耗尽了这大半辈子,此等职事只要不出差错,倒也无人过问。徐泰之就好似被遗忘一般。
  黄昏时分,眼见就要敲锣关仓,众人交了账册走人。吞吐司周边的货船也已经开始起锚准备返回各地。就在这时,司门附近一队风风火火的骑兵疾驰而来,细看之下,各个都是一丈五的黑马,马皮都透着油油打亮的色气,那些兵脚上的钢蹬都不显亮光,隐隐透着玄色。在看那十二个马上之人,各个身着银甲,手里拽着黑皮鞭,腰间悬着凤尾弯刀,身后还有一副军弓,黑牛皮包着鼓鼓的一包箭矢。一看就是南泽精锐的卫戍部队,只是不知来这吞吐司做甚?
  转眼之间,烟尘滚滚,一行劲马停在货仓前,为首一人立马高声喊到东门吞吐司魏则远何在?周围大大小小十数个此时还不得离去的和准吏员也围看了过来。
  徐泰之倒没有去凑一个热闹,遥遥看着人群中走出一人上前搭话,正是此地的管事,徐泰之的上司魏则远,这魏则远不过二十出头,听闻家中有人身居高位,三年前来东门吞吐司就职,整日无所作为,在这吞吐司不过混个经历,迟早是要往上爬的,徐泰之与其虽说没有矛盾,倒也并无交情。
  魏则远与那来人一番交谈,这才明白,来者十二人却是驻防大营的人马,奉了急令要搭吞吐司的货船连夜出南都,虽说事发突然,这类事情以前也是常有,吞吐司除了吞吐货物本就兼具军政人员运输的工作。倒并不唐突,魏则远查看了来人的手令和牌号,倒也没有差错,只是这类临时的加仓运输,必须要有和准吏的陪同,一来船仓此时已经贴了封条,二来需要与到达处的次级吞吐司交接。毕竟口令和牌号都是大人物的临时命令,货船就是货船,万一失了货物,倒霉的还是吞吐司。以前就发生过这类事件,故而需要安排吞吐司吏员陪同走上这么一趟。
  这差事十有八九会落到他徐泰之头上,毕竟整个南门吞吐司家中无人挂念,来去随心的也就是他了。果不其然,魏则远带着来人徐徐向徐泰之的仓库走来,徐泰之也不是第一次干这种吃力没得额外钱财的事,心知中年需多隐忍的他倒也不回避,看这近前而来的二人,低下头去,一副聆听吩咐的模样。
  魏则远看这徐泰之这幅模样倒是满意的很,手下听话归听话,像徐泰之这般毫无怨言倒是让他使唤起来顺手的很。以前徐泰之跟船这种苦差事,做过几次后,他魏则远也想是不是有点捏软柿子的感觉,是不是适当的换个人去一次做做样子,可是捏软柿子是会上瘾的,所以次次都是徐泰之去做这事儿,而且徐泰之事后人前也从不抱怨,回来之后正常度日,私下里也不提这不公平的待遇,这让魏则远是暗爽不已。其实想想也正常,一个四十多的老光棍,后续无人,旁无良友,捏一捏又有什么顾虑,被捏一捏又有什么可抱怨的呢。
  “徐泰之,这位是北城大营的李霄李伍长,奉北城卫戍司林大人的手令,今夜要搭货船出南都,规矩你是懂得,你就跟李伍长走上一趟吧”。
  “是,卑职遵命”徐泰之沉声道。
  “李伍长,在下还有要事,就不奉陪了,你有什么问题可以问徐吏员”魏则远看着李霄道。
  “魏大人,有事请忙,听从贵司安排”李霄答道
  魏则远倒不多话,笑着缓步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