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章 赴考

  府试的开考日期,定在腊月初五,地点就在府城。
  张彦提前向卢知县请了假,腊月初二的清晨,一一别过几位恋恋不舍的小妾,然后启程前往府城。与之同行的,还有族兄张华,以及表兄王清。
  明明张彦年纪最小,结果那俩人的父母长辈,居然全都托他好生照顾兄长……
  绍兴府下辖有八县,府治设在山阴、会稽两县,与萧山相隔近百里地,乘车的话,倒也不算太远。不过一路走走歇歇,怎么也得耗上小半天的功夫。
  许家本就备有车子,所以张彦也懒得再去雇船了,直接走的陆路。
  晌午时分,张彦一行顺利到达府城。
  适逢府试,各县应考的学子尽数汇聚于此,站在车厢前端,放眼望去,见得满街都是青衫儒生,年齿老幼皆有,场面甚为壮观。
  由此可见,整个府城里的客栈酒楼得爆满到什么程度。好在张彦有所准备,早在半个月前,就遣人先行过来订房,倒是不虞无处落脚。
  路边找人问询一番,很快就问出了下榻的地点怎么走,车子如蜗牛般一步一顿地缓缓挪了过去,最终停在一家不甚起眼的小型酒楼门前。
  这时的酒楼客栈,并无太大分别,食宿全都能够供应。所以来了客人,跑堂的店小二一般都会吆喝着问上一句,“客官,打尖还是住店呐?”
  张彦不是个奢侈的人,如今条件稍微好了一点,也不至于大把花钱,只命人选了个中等的下榻之所。骨子里,他还是比较奉行中庸之道的。
  老实说,像他这样的身份,完全可以借来卢知县的时凭勘合,去住驿馆。但他现在小有家底,犯不着去占朝廷的那点小便宜,等以后出了远门再说罢……
  严格意义上来说,‘客栈’一词出现较晚,时下的称呼应为‘客舍’。
  武侠剧里,那些一进来就嚷嚷着要一间上房,类似于入住五星级大酒店的场景,通常也不存在。要知道,普通客舍的条件可是相当简陋的。
  几人租住了一个小院落,才刚安置妥当,就有人登门拜访。
  来的是个县考同榜的生童,张彦倒也认识,只是没有料到,他的消息竟会如此灵通。这人来意也很简单,纯粹是代一干本县学子出面相邀,请自己过去参加一个文会。
  这样的情况很是常见,来到府城之后,同一个县的人都能算是同乡了,互相抱起团来,搞些类似于‘同乡会’性质的聚会,也不容易叫外乡人欺负。
  开考之前,本就无事可做,参加一些文会也是很有必要的,可以打听到一些小道消息,甚至还能从其他人口中得知主考官的喜好。
  所以说,张彦完全没有拒绝的必要。
  在酒楼里简单吃过一顿饭后,便领着两位兄长出门,徒步前往午后的聚会地点。
  文会的地点,选在临街一家茶馆的二楼之上。
  茶馆的规模不大,整个二楼大厅都包下来,也仅能摆个七八桌,坐上三四十人……萧山县的应考学童,加上往届过了县试的考生,当然不止这么多,但也不可能谁都请来。
  张彦一行人来的不算早,却也不晚,角落里还空了三张桌子。
  他们原本打算坐到空桌上,眼尖的人却是已然认出了张彦,桌上有空位的,都纷纷招呼他过去落座。王清也有相熟的人,打过招呼后,独自一人跑去跟别人拼桌了,张彦二人便随意找了一桌,与两名儒生同坐。
  与人交谈过后,他也算是了解了基本的情况。发起本次文会的人,姓周名良,是个商贾子弟,为人比较慷慨大方,所以身边聚集了不少寒门学子。
  据说,这次周良会请来几位首县的考生,对大家透露主考官的行文风格和喜好。这倒也难怪,他们近水楼台先得月,占据地理之便,总能比周边其他县里的人更熟悉知府性格。
  小坐一会,饮了几口清茶,周良便带着三名附郭县的生童出现了。
  众人闲侃一番,随之进入正题,周良代表在座的萧山考生,开始向那几人讨教。
  三人皆是二十出头的年纪,其中一名为郑弘的考生清清嗓子,便侃侃而谈:“据我所知,府尊为人中正平和,虽是进士出身,文风却不喜厚重,以往每科府试,有人以俚俗之语做题,只要文章水平尚可入眼,皆能中榜。”
  张彦听得这话,眉头不由直皱,总感觉这人的话不怎么靠谱。
  众所周知,当今天下理学当道,士风未开,即便是在江南一带,诗词风气逐渐转向俚俗,用词遣句越来越直白化,可这毕竟不同于科举取士。
  一篇合格的八股文,行文必须文雅庄重,即便是考官喜好不同,也不至于偏好俚俗。难道说,那绍兴知府是文坛中的一股泥石流?
  坦白的说,他对那个素未谋面的府尊老爷也不太熟悉,但府县之间,毕竟有所交涉。
  县衙里的差役,时常会因公往府城跑腿办差。从他们的嘴里,或多或少也可得知,府尊是个严肃庄重的人,哪怕是在治学观点上稍显宽和,也不至于钟爱直白式的行文。
  事实上,在座许多考生都不笨,很快便有人提出质疑。结果他们三人互视一眼,年纪较大的那儒生颇为不屑地笑道:“郑兄所言句句属实,骗你们能有何好处?”
  边上另一人也开口帮腔,摇头道:“我等本是一番好心,你们若是不信,我与两位仁兄这便离去。”
  说着三人同时起身,眼看便要拂袖而去,周良立即站了出来,软言相劝道:“三位朋友莫要误会才是,事关功名前程,他们谨慎一些,也属人之常情嘛。”
  质疑的只是一小部分人。
  多数考生还是比较信赖他们的,此时纷纷跟着起身劝解,才算是勉强安抚住了这几位傲气十足的首县考生。
  三人重新落座,那郑弘便再次开口道:“坊间曾有传言,不久之前,广东名儒白沙先生来过府城,府尊与他探究学问,其间多有所得,对其唯心之说甚是认可,最终引为知交。据我所知,府尊与白沙先生论学之时,虽对早年象山先生之言多有异议,却也坦言,称其说有独到之处……”
  象山先生,指的便是南宋大儒陆九渊,其人曾因学说流于禅而被除名,士林多视其为异端。可以说,当年朱熹对他的批评,和今日的胡居仁抨击陈献章十分相似。
  当下本就是理学为尊,心学虽然略有冒头的迹象,但还难成气候。尽管张彦曾为此大肆炮轰过胡居仁,却也不敢公开站出来表示,自己尊崇心学,就更别提科举考试当中的引用了。
  那分明是在作死!
  偏偏,这郑弘话里话外,都在引导众人转向心学,诱导他们在考试时‘投其所好’,以为这样就能让府尊取中,简直是居心叵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