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下

  楚喻进教室时,连李华都还没来,大半座位都空着。
  章月山正背文言文,不经意地看见楚喻从教室门口进来,他揉揉自己的眼睛,自言自语,“我日,难道是昨晚刷题刷太多,大早上的出现癔症了”
  昨晚睡得晚,但楚喻精神很好,他五指张开,手在章月山眼前挥了挥,“三、二、一班长回魂”
  章月山配合地做出往后倒了一下的姿势,又转身,看楚喻把沉甸甸的书包放到课桌上,“奇了怪了,校花你今天这么早”
  “因为,从今天起,我就是一个要好好学习的人了”
  说着,楚喻先拿出湿巾,擦了一遍课桌,擦完,拿卫生纸再擦一遍。接着,又从书包里掏出一把崭新崭新的笔,五颜六色,从长到短依次排列。
  他书包跟百宝箱一样,楚喻依次从里面拿出三角尺,橡皮,铅笔,卷笔刀,荧光笔,印花草稿纸,笔记本,便利贴,甚至还有一个望远镜
  章月山指指那一堆文具,“这一堆是”
  “为好好学习做的准备工作齐全吧就这草稿纸,我都选了二十几分钟作文常用优美句子里,有一句不是说,机会只垂青有准备的人吗我准备得这么好,机会肯定会垂青垂青我”
  觉得有道理,章月山指尖一转,指向望远镜,“那这个”
  “我不是坐最后吗,说不定看不清老师t上的小字。我,绝对不能错过任何获得知识的时刻与细节,所以准备了这个望远镜”
  章月山把这番话在脑子里品味一番,觉得也很有道理
  但谁他妈上课用望远镜啊,你是坐在操场上课吗
  或者,你其实是想看清老叶眼角下的那颗痣
  校花你很有想法了
  这到底什么高端操作
  陆时今天来得晚,楚喻左等右等,才把人等来。
  拿出印着哆啦a梦的蓝色保温杯,楚喻递给陆时,“今日份的鸡汤”
  陆时校服白衬衫顶上三颗扣子都没系,隐隐露出锁骨的线条。他面色很冷,眉宇间压着点儿躁意,也不说话。
  把递来的保温杯接在手里,又将单肩挂着的黑色书包放下后,就趴课桌上,闭眼睡觉。
  见陆时眉头微微蹙着,楚喻担忧,“陆时,你没睡好吗”
  章月山倒抽一口气,在前面看这一幕看得心惊胆战。
  以前分部的人,几乎都知道陆时有挺重的起床气,当天的脾气跟睡没睡好呈正相关。
  高一上学期,课间,陆时正趴桌子上补觉。
  有个在学校混成“哥”的高壮男生,听说陆时是公认的校草,不服气,就带了好几个小弟来挑衅。
  那人往过道一站,拍陆时的课桌,拍的一阵“砰砰”响,一边叫嚣,让陆时抬起头来给大家看看,到底能不能担起校草这名头。
  陆时当时头也没抬,却准确地一把抓住那男生的手腕,还没人看清到底怎么个动作,就听见一声痛叫,一米八几,满身腱子肉的男生,直接被陆时摔进了教室最后面的卫生角,吊着脱臼的手腕,躺在扫帚和拖把上,一脸惊诧与恐惧,半天没起得来。
  据现场不少人说,陆时当时的表情吓人得厉害。
  甚至接下来那几天里,只要是看见陆时在睡觉,不少人宁愿绕道,也不想在陆时课桌旁边经过,就怕自己也去卫生角躺一躺。
  就在章月山满心担忧时,他听见楚喻又忧心忡忡地又追问了一句,“还是哪里不舒服陆时你没贫血吧头晕吗”
  章月山已经做好了,一旦情势不对,就赶紧拉着校花撤退的准备。
  然后他看见,原本趴着的陆时撑起背,半垂着眼皮,看向楚喻,“嗯,昨晚睡不着,困。没有贫血。”
  嗓音听起来明显比平时沙哑,含着倦意。
  楚喻舒了口气,“那就好,那你多趴会儿,等老师来了我叫你。”
  “嗯。”
  风平浪静。
  章月山觉得自己仿佛有一双假眼。
  一直到第三节课课间,陆时才终于坐起来,没再补觉。
  喝完半杯乌鸡汤,陆时从手边堆着的题集下面,抽出一个淡蓝色封皮的笔记本,递给楚喻,“看看。”
  楚喻一头雾水,接下,翻开,越往后看,眼睛睁得越大。
  等快速将十几页翻看完,他倏地转向陆时,“这是”
  “不是说想试试吗”
  “你昨晚”
  陆时神色淡淡,“睡不着,太无聊了,总归要找事做。”
  楚喻一时说不出话来。
  笔记本上,是一连二十几页的复习资料,每个字都是手写的。
  知识点分门别类,条理清晰,每一个点下面还有题型,以及具体解法,注意事项,连旁边的函数图都画得极为标准。
  纸上的字迹规整,撇捺间有种凌厉的美感。
  他不知道,陆时将这些知识点和题型整理出来需要多长时间,需要耗费多少心力。
  脑子里又浮现起昨晚,凌晨的公路上,陆时停下车,回身看他,说,“我会帮你,但无论结果如何,都不准哭。”
  陆时转了转手里的铅笔,“你先看着,哪儿不懂,就问我。”
  听了这句,仿佛有热血窜出,楚喻顿时信心满满,“好”
  不过现实总会给人以迎头痛击。
  楚喻在花了大半个上午后,终于把那二十几页的知识点看完。
  他转过身,告诉他后桌,“我看完了。”
  陆时合上习题集,问他,“哪里不懂”
  楚喻指指第一页,“这里。”
  翻过两页,“这里和这里。”
  又翻过六页,“这里,”
  最后翻到倒数第二页,“还有这里。”
  “这些不懂”
  “不是,”楚喻很诚实,“除了这些,其它都不懂。”
  连楚喻自己都觉得自己就是个菜鸡,陆时却半点没惊讶。
  他只是用铅笔敲敲桌面,告诉楚喻,“晚上来我寝室,给你补课。”
  晚上。
  马马虎虎冲了个澡,楚喻套上睡衣,挑出几支最好看的笔,几页印花草稿纸和一个笔记本,就窜到了陆时寝室。
  两张椅子并排在书桌前,楚喻自觉到右边,端正坐好,规规矩矩,一双浅色的眼睛看着陆时,台灯映照下,里面琥珀色的光像是要晃荡着溢出来。
  陆时问他,“补课这么开心”
  “开心”
  楚喻又从口袋里摸出一个玻璃瓶,插好吸管递到陆时嘴边,“今天第三支补血口服液。”
  陆时就着他的手,低头,咬住吸管,喝完。
  楚喻很习惯了,等陆时喝完,顺手把空瓶扔进垃圾桶。
  两人肩膀蹭着肩膀,开始补课。
  没一会儿楚喻就发现,陆时讲的知识点,他几乎都能听懂。
  卧槽,难道这就是学神的威力所在
  或者,其实我是个聪明绝顶、才貌兼具的天才少年,只是以前被耽误了
  他注意力不容易集中,听了没多久,就盯着陆时捏笔的手指出了神。
  “楚喻。”
  “啊”
  陆时见他注意力分散,没再讲新知识点。拿过一本习题翻开,提笔,勾出二十道题,“做完。”
  “好。”
  见陆时起身,楚喻连忙问,“那你呢”
  “我睡会儿,做完了再叫我。”
  寝室里安静下来,只有笔尖在纸面摩擦的声音。
  楚喻一口气做完三道题,成就感爆棚。
  他以前做数学,从来都是,先写解,审题,不会,写下一题的解。
  或者考完数学,别的同学都在讨论,某道题是选b还是选c。
  这时候,楚喻就会陷入深深的思考我刚刚见过这道题吗我真的见过吗我莫不是跟你们做的不是同一套卷子
  但此时此刻,他突然感觉到,自己竟然已经上升到了另一个更高的境界他不仅认识这些字,还知道这些字连在一起表达的意思
  楚喻你真厉害
  等认真做完陆时勾选出来的二十道题,已经是一个多小时后了。
  楚喻伸了个懒腰,搁下笔,转身去看陆时。
  床上,浅灰色的薄被铺展,陆时朝书桌的方向侧躺,闭着眼。
  寝室里就开了一盏台灯,光照范围有限。暗淡的光线里,能勉强看清陆时的侧脸。
  他肤色冷白,额角有浅浅的青色血管。闭着眼时,眼尾狭长,睫毛垂着,又浓又密。山根高,五官线条凌厉。
  前一晚没睡好,他眼下还有淡淡的青影,不知道是不是在做梦,眉心蹙着,不太开心的模样。
  睡着的陆时,全然没了白日的冷漠和尖锐。
  甚至显得温和又无害。
  楚喻蹲在床边,盯着陆时发了会儿呆。
  然后开始犹豫,到底要不要按照陆时说的,把题目做完,就叫醒他。
  楚喻有点不忍心。
  他总觉得,陆时身上像是担负着某些很沉重的东西,让他平时想开心也开心不起来。只有在睡梦里,才能卸下重压,得到短暂的喘息。
  算了。
  楚喻准备不叫醒陆时,让他好好睡觉,自己先回去。
  至于渴血的饥饿感和低热,忍一忍也就过了。
  站起身,楚喻又弯下腰,轻手轻脚地替陆时拉了拉被子。
  正想收手,手腕却突然被攥住。
  一股极大的力道将他往下拉,抵挡不及,楚喻整个人瞬间失了平衡,站不稳地往床上倒,脑袋蹭着陆时的肩膀,砸到了枕头上。
  陆时嗓音带有困倦的睡意,嘴唇就贴着楚喻的耳朵,“做完了”
  温热的呼吸拂在敏感的皮肤上,又麻又痒。
  楚喻本能地颤了一下。
  没听见回答,陆时半阖着眼皮,眸色黑沉,看楚喻,“那就是饿了”
  接着,楚喻就感觉到,陆时微凉的指尖抵在了他的唇边,还无意识地在他唇上抹了一下。
  很痒。
  楚喻屏住呼吸。
  “嗯”
  陆时鼻音带着倦意,似是不耐,在催促。
  楚喻醒过神,下意识地微张开嘴唇,咬住了陆时的指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