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下

  楚喻是被渴醒的。
  喉咙跟火燎过一样,干痒到有点儿泛疼。
  趿着软底拖鞋下楼,楚喻套一身淡蓝色棉睡衣,边走边揉眼睛。又隐隐回想起,刚刚好像——梦见白天那个社会哥了?
  眼前又浮现起那人流血的伤口,以及冷厉的眉眼。
  这得是多大的阴影啊,竟然都追进我梦里来了……
  怕吵醒兰姨,楚喻轻手轻脚地倒水,喝完一整杯,喉咙的干痒却半点没缓解。
  楚喻又倒满一杯,没想到喝完不仅没解渴,还饿。
  别墅区路灯的光斜照进来,楚喻没开灯,改去厨房折腾冰箱。
  伸手去冷藏室拿三明治,突然发现,自己指甲比洗澡的时候,好像又长长了一小截?
  记错了?
  他脑子蒙着睡意,模糊有明天该剪指甲了的念头,一边连吃三个小面包。
  楚喻半夜吐了。
  动静不小,兰姨被吵醒,急匆匆帮着倒水拿毛巾,又担忧念叨,“外面的东西不健康也不干净,我的小少爷啊,你想吃炖牛肉就让兰姨给你做,我们不去外面吃。夫人生下你时就没足月,你那时小小的一丁点儿大,哎,看着可怜的啊……”
  楚喻把胃里的东西吐了个干净,没有虚弱,反倒活蹦乱跳,感觉身体轻盈地下一秒能上天。
  他双手按着兰姨的肩膀,把人往卧室推,哼哼着回应,“兰姨,我真没事,精神得很,吐了还舒服了,真的真的!”
  兰姨从小照顾楚喻长大,感情很深,又伸手探探楚喻的额头,确定没发烧,才放下一半的心,“幸好没烧,好好好,依你,我去睡,你也快睡会儿,要又难受了就叫我,明天吃清淡的缓缓,打包带回来的牛肉是一定不能再吃了……”
  卧室门被关上,四下再次安静。楚喻原地站了一会儿,从医药箱里找了根温度计出来,测体温。
  36度5,正常。
  他盯着温度计显示的数字出神。
  兰姨说他没发烧,温度计也显示正常,但他从做梦醒过来开始,就一直感觉热。
  那种从骨头血管里渗透出来的热,像是身体里燃了把火。
  难道是少年成长的沸腾热血连中央空调也压制不住了?
  放好温度计,楚喻躺回卧室的大床上,长腿伸直,举着手机发微信。
  “哥,问个私密问题,你年轻的时候,有没有半夜克制不住自己沸腾的热血、浑身燥热的情况?”
  他哥叫楚暄,家里长子,比他大了十岁,现在在国外,为楚家的商业版图开疆拓土。
  消息回复很快。
  楚暄:我现在也很年轻。
  楚暄:半夜不睡?冲个凉水澡,或者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来回看了两遍,楚喻突然醒悟,他哥竟然直接开车!
  不过好像很有道理。
  悬着的心稳稳放下,楚喻扔开手机,闭眼睡觉。
  时隔小半月,楚喻又一个人摸到了青川路。
  不知道是不是天气太热,他这段时间吃什么都恹恹的没胃口,却又总是半夜被饿醒。
  早上对着粥叹气,突然想起来,在青川路的巷子里,好像闻到过一股特别香的味道。
  一想到那味道,就再忍不了,楚喻借口出门和朋友玩儿,又跑来了青川路。
  可惜今天黄历上八成写着诸事不宜。
  看着前面故意挡路的三个不良少年,染焦黄色头发,戴一排耳骨钉,嘴里叼着烟,流里流气。
  对方目的明确,“看着眼生,但相逢就是缘,拿点零钱花花?”
  楚喻穿一身看不出牌子的衣服鞋子,没想到还是被拦了。他眨眨眼,稍抬着下巴,张口问,“你们认识陆时吗?”
  原本只是下意识地报出这个名字试试,毕竟他统共就只认识这一个社会哥。
  没想到,单只听这个名字,对面三个人就一脸忌惮,对视一眼,小声讨论,“找陆时的?难道是陆时那凶神的朋友?”
  他们心里也叫苦,兄弟三个见着楚喻脸生,不是这片的,穿得挺普通,但一看就是精细养出来的,就想拦下来,赚点钱花。
  没想到撞鬼了。
  三个人里,中间梳脏辫儿的开口,“你和陆时认识?”
  “认识啊,他是我同学,我们都开学高二,我过来就是找他看电影的。”
  脏辫儿半信半疑。
  陆时确实念高二,还是个在私立学校拿全额奖学金的人物,他们多多少少都从父母那儿听过几耳朵这些“光辉事迹”。
  但陆时一向独来独往,除了魏光磊和祝知非,没见他和别的人一起过。
  可要是真的——
  “真他妈撞鬼了!”
  脏辫儿被旁边人踩了一脚,转过头,就看见陆时跟魏光磊从转角过来,手随意地插在口袋里,正稍稍低头听魏光磊说话。
  这也太惨了!日!
  脏辫儿下意识地扯出谄笑,烟也扔地上一脚碾熄了,话里带了点儿讨好,“陆哥,我就说大清早我门口怎么一窝喜鹊叫呢,原来是出门就遇见您了!”
  陆时踩一双白色运动鞋,黑T恤牛仔裤,长腿笔直,衣摆没拉好,露出小截皮带。他眉目疏淡,眼眸深黑,听见有人叫他,微微眯着眼看过来,让人心尖有点泛凉。
  越过前面挡着的三个人,陆时一眼就看见了后面站着的楚喻。干净的跟泉水里泡过的玻璃珠一样,与周围的环境半点不搭。
  这情景,不用想,就知道在发生的是什么。
  脏辫儿后背出冷汗,“遇见您同学,说是来找您看电影的,我们正想把人给您送过来,没想到您就来了。”
  同学,看电影?
  陆时微微挑眉,又看了一眼楚喻,撤回视线,低声招呼魏光磊,“走了,吃饭。”
  人是真的走了。
  楚喻在心里叹气,出门看黄历,古人不欺我啊。
  他抬眼看堵着路的三个人,没说话。
  脏辫儿怎么可能没明白,他撤下面对陆时的谄笑,眼神很凶,“厉害了啊小兔崽子,搁你爷爷我这儿撒谎?还他妈是陆时的同学?高高兴兴约着看电影?讲什么笑话?”
  说完,三个人挺狂地笑起来。
  楚喻还算镇定,开口,“你们要多少?”
  脏辫儿往前跨了一步,逼近,身上是浓浓的烟臭味儿,恶意满满,伸手推了楚喻一下,“骗你爷爷们玩儿,撒钱就想走了?以为他妈的这么容易啊?反正也不看电影,留下来多玩玩儿?”
  楚喻被烟臭味儿熏得下意识皱眉。
  “过来。”
  听见略有些低哑的嗓音,楚喻怔了一下,以为是幻听。
  抬眼,就看见已经走了的陆时又倒了回来,就他一个人,站在巷口,黑T恤的长袖随意挽着,露出冷白瘦削的手臂。
  楚喻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反应。
  脏辫儿反应最快,动作夸张地连退两步,“那个,陆哥,我们——”
  陆时没理,狭长漂亮的眼尾蔓开明显的不耐烦,又朝楚喻说了句,“过来。”
  脏辫儿也跟着回头,小声催促楚喻,“没听见啊,快快快,咱陆哥叫你过去呢!”
  楚喻越过三个不良少年,站到陆时旁边,心情有些复杂。
  跟着往前走了一段路,楚喻就看见,刚刚跟在陆时旁边那个男生正等在路边,似乎挺认真地在看水泥墙上贴的小广告。
  见人回来了,魏光磊挺开心,“饿死老子了,走走走,去杨叔家吃牛肉!”他皮肤被晒得黝黑,眼神明亮,又打量楚喻,十分自来熟,“我还跟陆哥说呢,就是上次杨叔那儿吃饭的小少爷,铁定没认错!”
  楚喻礼貌地说了声“你好”,眼神下意识往陆时身上飘。
  “你好你好,”注意到楚喻的小动作,魏光磊笑嘻嘻的,“陆哥感冒了,姜汤吃药都不管用,嗓子发炎,一疼,这不就更不爱说话了吗。”
  楚喻心道,难怪今天这人嗓音又低又哑。
  他乖觉,不多话,跟陆时后面,听魏光磊聊天,恰当地应和两声,表示自己在听。
  一路走到老杨牛肉馆门口,魏光磊招呼楚喻,“肯定又来吃牛肉吧?我们也吃,拼个桌?”
  他对楚喻印象挺好,反正跟他想象中的豪门小少爷不太一样,也乐于给杨叔招揽生意。
  楚喻先看了眼陆时。
  估计是嗓子真的很不舒服,陆时一路上没开口,听见魏光磊说拼桌,表情也没有什么变化。
  楚喻点了头,“好。”
  踏进店里,就有一个戴眼镜的高瘦男生举着双手挥摆,“陆哥,石头,这儿!菜已经点好端上来了!”
  见陆时和魏光磊身后还跟着个人,祝知非扶扶眼镜,“石头,你朋友啊?”
  魏光磊在祝知非旁边坐下,伸手往筷筒里拿筷子,回答,“你肯定知道,小半个月前,来杨叔这儿吃牛肉的小少爷。”
  这事情杨叔已经叨叨八百遍了,祝知非反应迅速,“劳斯莱斯那个!”
  楚喻有些紧张。
  叫石头那个人坐到了戴眼镜那男生的旁边,他只好挨着陆时坐下。
  陆时端着茶杯喝水,咽下去的时候,皱了皱眉,估计嗓子疼。
  他背对着店门,逆光而坐,五官本就立体,眼瞳颜色深,合着阴影,更看不清情绪。
  楚喻决定少说话,专心吃米饭。
  旁边祝知非和魏光磊在聊天。
  “听说开学了,你和陆哥要一起搬校区?”
  祝知非咽下嘴里炖的软烂入味儿的牛肉,点头,“通知是这么说的,高一开学,学校就说让我们先在分部凑活一年,等本部规划好了,就把我们全扒拉回去。昨天班级群里,不少人也在说这事儿,大家都挺兴奋,想去看校花。”
  魏光磊来了兴趣,“你们嘉宁私立的校花?谁啊,漂亮吗?”
  他们没注意到,楚喻手指一僵,筷子差点没拿稳。
  “那当然漂亮!高一的时候,本部那边,全员参与,一票一票投出来的,公认那种。”祝知非又扶了扶眼镜,“这后面,还有一段跌宕起伏的故事!”
  “杨叔,再来一碗饭!”魏光磊喝口茶解渴,“你继续说,什么故事?”
  楚喻悄悄把头埋低。
  陆时看了他一眼。
  祝知非开始讲。
  “事情要从高一入学考试开始说起。我们语文卷儿有一道题,出的水平很不怎么样,题目是,‘我见过春日的新芽,夏日的浓荫,秋日的红叶,冬日的落雪,都比不上,横线,把句子填完。
  然后吧,有个人填的是,‘都比不上我美丽的容颜。’可把大家惊了,想看看谁这么自信狂妄。结果一看吧,人家还真没吹牛,特别实事求是!
  于是,在接下来的校花评选中,这哥们儿以超高得票数,当选了嘉宁私立的校花!”
  魏光磊咋舌,“男的?”
  祝知非一脸深沉,“男的。”
  魏光磊也深沉,“传奇啊!碾压全校女生!这得多漂亮多好看?”
  传奇本人,楚喻同学,只想当场去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