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大小对弈
皇帝死了,再换一个就行了,谁当皇帝又有多大区别吗?日子不还是得一天天过吗?
就这样,四年的时间过去了。这四年中,有人受宠升迁,有人犯错被贬,有人生,有人死,当然也不过又是一颗颗石子罢了。
这四年中发生的最重要的事,就是先帝次子赵徳昭自杀了。
太平兴国四年,赵德昭跟随赵光义攻打幽州。有一次夜里军中惊乱,诸将在慌乱中不知道圣上身在何处,甚至有传言圣上已经被杀,于是有人谋议立赵德昭为皇帝。不过后来有传令兵报圣上无恙,此事也就作罢了。
可是赵光义得知此事后很不高兴,毕竟没有谁会喜欢一个随时能取代自己的人,哪怕那个人自己从没说过。所以他想要杀掉赵徳昭!
回到京师后,赵光义因为北伐不利,很长时间没有给太原之战的功臣行赏。赵德昭跟赵光义论说此事,赵光义大怒道:“等你自己做了皇帝,再行赏也不迟。”
赵光义本来还想借此机会杀掉赵德昭,不过宰相沈伦和薛居正,以及殿帅陈敬忠极力为其说情,赵光义不好太过违拗群臣意见,便只是训斥一番便作罢了。
不过赵德昭知道,赵光义杀他的心从未熄过,这次被大臣救下了,下次是什么情况可就不好说了。若是赵光义丧心病狂,说不定会安插什么谋反之类的罪名在自己身上,到时候可就是满门抄斩了。为了保住自己的几个孩子,赵德昭还是自杀了。
赵德昭自杀后,赵光义还假惺惺地到他府上去哭,追赠中书令,追封为魏王,赐谥号为“懿”。好的一方面是,他还真就没再找赵德昭几个儿子的麻烦。
这件事过去也就过去了,除了赵德昭的家人和朋友,也没有谁会长时间挂在心上。当然,确实还有一个人,就是殿帅陈敬忠大人,他觉得自己辜负了好友石虎的嘱托。虽然他也知道,这件事着实怪不得自己。
当初赵光义在朝堂上拿出继位的诏书时,第一个站出来支持他的人是礼部侍郎顾贤,这一举措赢得了赵光义的好感。顾贤在礼部侍郎的位子上数年,当过两届科举考试的主考官,虽不敢说门生故吏遍天下,但朝廷内外相熟的官员大儒也着实不少,这就更使得赵光义倚重他。
这一日,赵光义驾临顾府,顾贤带着全家老小在家门口迎接圣驾。待众人起身后,赵光义见顾贤身旁有一个小男孩,年纪只有约莫五六岁大,身着一身长袍,腰间缀着一枚白玉玦,长得丰神俊朗、仪表堂堂,让人一见就心生喜欢。这小孩也不怕生,大大方方地站在那,抬头望着赵光义。
赵光义一指这小男孩,问道:“顾侍郎,这小娃娃可是令郎?”
顾贤忙拱手回道:“正是犬子剑承,微臣年近五十方才得了这么一个儿子,今年已六岁了。”
赵光义赞道:“嘿,好个玲珑可爱的小子,朕一见就喜欢。”接着从怀中摸出一柄尺许长的匕首,说道:“我没带什么小孩子的玩意儿,这柄匕首就赐给他拿着玩吧。”
顾贤双手接过,对儿子说道:“承儿,还不快跪谢圣恩。”
顾剑承听到后,赶忙跪下。赵光义摆了摆手道:“起来吧,不过是个小玩意儿,小孩子拿去防身倒还不错,至不济还能削削树枝、砍砍蛇虫鼠蚁什么的。”
顾剑承接过匕首,见柄上嵌有明珠,鞘上缀有金丝,他虽然不懂这是值钱的东西,但见这匕首亮晶晶的也很是欢喜。
赵光义与顾贤在书房中密谈了一个多时辰,侍卫们都远远地把守着,没人知道他们两个谈了些什么。到中午的时候,赵光义命人将御膳从宫中送到顾府,赐顾侍郎父子与自己同食。顾贤在圣上面前不敢造次,吃了几口便说饱了,顾剑承却从未见过这么好的饭菜,吃了个腰滚肚圆。
酒足饭饱之后,赵光义也不急着回宫,非要与顾贤下棋,不过他要下的不是围棋,而是象棋。顾贤哪敢说不,命下人取来棋盘棋子,自己坐在下首,与赵光义下起了棋。顾贤的小儿子顾剑承就靠在他父亲的腿上,目不转睛地盯着棋局。
顾贤是臣子,哪敢当真赢了皇帝。但他也不能输得太明显,只能一点点增加劣势,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就被赵光义杀得大败,转眼便要输了。
顾剑承也懂象棋,但他年纪还太小,不懂君臣之事。每见到父亲下了一招坏棋,脸上便露出迷茫的神色。这一步是最后的翻盘机会,剑承终于忍不住,喊道:“爹爹,不能这么下,会输的。”
赵光义听后很惊奇,问道:“你也会下棋?”
剑承眨眨眼,说道:“会呀,我师傅教过我,他可厉害了,我爹爹都下不过他。”
顾贤解释道:“去年府中来了一个老人,自称是亳州人,没有盘缠回乡,想在我府中寻个差事,赚些银两。我本想送他些盘缠,可他坚决不要,说是无功不受禄,只有自己挣来的银子才用得踏实。我见他谈吐不凡,又是个七八十岁的老人,便留他在府中了。这人姓陈,懂《易经》,又擅长下棋,我便让他陪我儿子玩耍,免得这小子整天缠着我。”
赵光义听后很是惊奇,问顾剑承:“你师傅说过他叫什么名字吗?还有他家住哪?有什么亲戚?”
顾剑承茫然地摇了摇头:“我就叫他师傅,他没说过这些,我也没问。他只说姓陈,有一百零八岁了。他平常陪我玩,有时候教我下棋,还教我认字读书。”
赵光义也想不出个所以然,笑着对顾贤说道:“这人或许只是个科举屡次不第的老书生罢了,或许脑子还有点不清楚,但对令郎倒没什么恶意。”顾贤也点头附和着。
赵光义又对顾剑承说道:“你不是也会下棋吗?来跟我下两盘,你要是能赢,想要什么我就给你什么。”
顾剑承高兴地拍手说道:“你说话可要算话。”
赵光义哑然失笑,面色一正说道:“君无戏言,只要你说得出,我就做得到。”
于是二人重新摆好棋子,一大一小下起了棋。堂堂的礼部侍郎顾大人,这次只能在旁边看着他二人。他有心想让儿子放水输给皇上,可是又不能明说。不过在他看来,虽然皇上的棋力不怎么样,但自己的儿子才六岁大,不可能是大人的对手,也就放心了。
可是看了一会儿后,顾贤心中微微有些吃惊。儿子虽然小,但棋力倒还真不差,跟皇上下了个难解难分,随着时间推移,甚至还稍微有了些优势。要知道,他心中说皇上棋力不怎么样,那是跟自己这个榜眼出身的礼部侍郎比。宫中有各种精妙绝伦的棋谱,皇上只需要随便学一学,便足以胜过大部分普通人了。
过了不到半柱香的时间,两人之间的局势已经很清楚了,赵光义的劣势已经很大了,每走一步都要想上半天。可是过了不到半刻钟,他还是没能撑住,棋盘上的帅被顾剑承一招“二鬼拍门”斩于马下。
赵光义一开始念他是小孩子,没把他放在心上,所以下棋时不够专心。他心中不服,可是自己堂堂一国之君,又不能拿不小心当借口,便说道:“好好好,小小年纪棋力惊人,咱们再下一盘。”
说完也不等对方答话,自顾自地摆起了棋子。
顾剑承刚刚赢了一局,心中欢喜地很,全然没有看到父亲给自己使脸色,又跟赵光义下了起来。顾贤一脸无奈,只希望赵光义不要与小孩子一般见识。
这一次赵光义从一开始就认真了起来,棋局进行得有声有色,还多吃了对方几个子,顾剑承也比上一局要花更多的时间来思考。可是又过了一盏茶的功夫,顾剑承居然慢慢把劣势给扳成了均势。
随着顾剑承一招车炮抽杀,又一招炮碾丹砂,赵光义再次陷入了劣势。不过这一局他没等棋局终了,直接就推枰认输。
赵光义果然没跟小孩子一般见识,笑着问道:“两局你都赢了,有什么要求你尽管说,我都能满足你。”
顾剑承挠了挠后脑勺,缓缓说道:“我没什么想要的……嗯,师傅走了,爹爹也经常不陪我,我想有人陪我玩。”
赵光义心想,小孩子就是小孩子,不知道我这话的分量有多重,不过如果是个大人,我还真不敢这么给他许诺。
然后他又说道:“别的呢?你赢了两局,还能提一个要求。”
顾剑承想了想,摇摇头说:“这就够了,我什么也不要了。”
赵光义笑道:“那我便欠你一个,你可以随时找我要。我女儿刚过四岁,比你小一点,你以后就入宫跟她一块儿玩吧。”
顾贤听了大急,忙推辞说:“圣上请三思,犬子年幼,行事不知深浅,倘若因此得罪了公主,我父子万死难辞其咎。”
赵光义知道他害怕什么,摆摆手道:“你放心,我知道小孩子做事没轻没重,自然不会怪罪。况且公主身边始终有宫女照料,不会有大事发生的。这件事就这么定了,我会派侍卫接送他,你就不用担心了。”说完赵光义便起驾回宫了。
顾贤见君命难违,只好把儿子叫到书房,跟他交代各种事项,免得得罪了公主,然后就是静等圣上派侍卫来接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