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 世态炎凉逐情面,人情冷暖看高低 三
“不清楚。”林忘我一脸呆滞,眼中的不明白就好像是男人袋里的钱一样,装不了。这下连花怜儿也纳罕起来,难道他真的不懂?虽然男女有别,但我话说到这种程度了,他三岁脑子也该清楚的。这林忘我的脑子难道还比不上三岁孩童的脑子?
林忘我当然懂,但是他却不相信。在他看来,这手臂上一个红点能说明什么?什么也说明不了,若是自己愿意,自己也能在手臂上点它一点,但他忽然想到,这花怜儿已经说到这种份上了,自己若是再追根究底,那难免要让花怜儿难下台,于是忽然跳起来,道:“我懂了。”
在他看来,自己是因为不想拆穿花怜儿的谎言而做出的让步,可他却没想到花怜儿说的话一点也不假。
花怜儿见他好像真的懂了,心里大松了一口气,说道:“你相信我就好。”可忽然又叹道:“凭什么女人身上就要有这东西,你们男人身上就没有?难道我们女人天生便要比你们男人低一等么?”
“这……这……这……”林忘我忽然像结巴了一样,口称艾艾,一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出,心念疾闪,忽然道:“可能是因为男人更在乎女人的身体,所以先人才想出这种方法来。”
“那依你而言,我们女人便不在乎男人的身体么?胡说!我们女人也同样在乎男人的身体!而且在乎得很,就像在乎自己的身子一样。”花怜儿竭力为女人辩驳,因为她自己就是女人。
林忘我一时回答不出,便转移话题,想到先前花怜儿说的话,道:“你们有些女人其实比男人高得多。比如石简阳的妻子,再比如断夫人。她们的丈夫在她们面前就自甘低头,事事顺从她们。你先前说‘女人天生便比男人低一等’这话就错了。”还有一个贾老板,但他估计自己说出来,花怜儿也不会知道,也就干脆不提。
虽然与石简阳和断明不相识,但来到这地方后,却也多少能听到两人的事,也知道林忘我所说不假。一念至此,也不想再和林忘我争辩谁对谁错。反而脸上冷淡地问林忘我道:“林忘我,你在乎女子的身子么?”
林忘我怔了半晌,说不在乎是假的,极少男人会不在乎女人的身子。但如果真的对一个女子有很深的感情,那还会在乎她的身子么?如果悦儿已经失了身,那自己是否还会非她不娶?可如果自己真的对悦儿有不渝的感情,又怎么会在乎她的身子是否被男人占有过?
林忘我忽然崩溃了,他越想头上的冷汗就流得越多,他发现自己陷入了一个死循环里,他好像怎么挣脱也挣脱不了。自己正是因为很爱悦儿,所以才会在乎她的身子。可自己如果真的很爱悦儿,又怎么会因为她的身子而放弃她?自己因为她的身子而放弃她,就说明自己没有很爱悦儿。可他知道,自己很爱,很爱悦儿。他甚至可以为了她去死!林忘我脑海里始终盈斥着这两个问题。
他终于大喊了一声,然后像被人抽掉了筋骨一般,瘫坐在地上,可他的身体好像连坐也坐不住,屁股刚一碰到地面,上半身就立马倒在地上。两眼紧闭着,眼角的泪缓缓而流。
这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花怜儿反应过来时,林忘我已经躺在地上了。花怜儿心里大惊,她好像从没见过林忘我流眼泪。当初林忘我被南宫三刺伤胸膛时,也没见他流泪,现在却突然流起了眼泪来,这让花怜儿不知所措起来。
她是知道的,男人流泪并不是因为身体痛,而是心里痛。但自己的一句话怎么就戳到了他心里呢?她不知道怎么安慰人,好像有生以来也没安慰过人,反倒是自己流泪的时候有人来安慰自己。她已经不在乎问题的答案了,她现在只想林忘我像往常一样自信,像往常一样,挺直他的身板,微笑地看着自己。
她的嘴巴不知道该说什么,但她的手却已有了动作。她的玉手在慢慢地拭干林忘我流下的眼泪,几乎每一滴眼泪刚溢出眼眶,便被她的手截住,不再往下滑。她看着林忘我,才忽然发觉,原来,他也不过是一个长不大的孩子,也会流泪!
这条路没什么人经过,当时花怜儿和林忘我商量时,提起这条捷径,林忘我一听能省上不少时间,为了能早日见到悦儿,当即拍板道:就走这条路了。
花怜儿打听消息时,是知道这条路之偏僻的,但她却没想到会这么偏僻,就好像七八十岁的风尘女子一样,连鬼也不会来找她。这条路就是这样,花怜儿觉得自己和林忘我应该是这十多年来唯一走这条路的人了。
这条路拐弯处很多,直路很少,而且路上常有石块硌脚,走起来让花怜儿甚是难受,她本来就很少走山路,现在这山路还不是一般地坎坷。而且因为常年无人行走于此,道路两边生出不少杂草,这些杂草高的有一丈多,矮的也有七八尺,委实浓密。花怜儿举目四眺,只见一片杂草地延伸得极远,就好像一片绿色的大海一般,看不到尽头。
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花怜儿若是一人,就算能省出个几十天来,也铁定不会从这里走。如今林忘我动也不动,一声也不哼,花怜儿也不知道将他眼泪擦了多少,他也没有要起来的意思。
就在这时,忽然从空中传来一道嘹亮的声音,“郎有心来妹有心,二人恰似线和针;银针唔曾离丝线,丝线何曾离银针……”有人唱山歌!花怜儿两眼一亮,就好像见到什么稀罕的宝贝一样。她没想到这七八十岁的老太婆竟还有人来找,不用想,这人年纪一定不小。
花怜儿摇摇林忘我的身子,轻声道:“林忘我,有人来了。”
林忘我这才缓缓睁开眼,但仍是没起来的意思,将耳朵贴在地面上,听了好半晌,道:“他要从这里过吗?”
花怜儿不知道他的意思,摇头表示不知。林忘我便道:“那我们等着吧。”原来林忘我将耳朵贴在地上后,听到有车轮滚动声,知道来人必定是骑着牛,或是驾着驴。但客家驴少,多半是牛。一路过来的时候岔道口不少,林忘我也不确定那人也一定会经过这条路,若是有经过这条路的话,林忘我打算让那人捎两人一程。
他现在思绪繁杂,连走路也不想,更不必说赶路前往柳泉镇。好在天空多云,没有艳阳,偶尔一阵微风吹过,倒也惬意得很。
没多久那唱山歌的声音就到了两人眼前。是个精瘦的男子,皮肤黝黑,看起来精神得很。大约四五十岁,但这种乡村男子因为天天与太阳打交道,实际年龄要比看起来小一点。牛车上放着许多落花生,茎叶和荚果都在,看样子是想将花生载回家后再进行分离,而且茎叶晒干后,也适合用来起火。
男子是个地道老实的农民,见到林忘我两人突然出现在路中间,还以为是强盗,脸色大变。但仔细观察却又觉得不像,怎么看两人的衣着也不像是要抢劫。于是跳下牛车,客气道:“两位公子小姐有用得着小人的地方么?”
花怜儿笑道:“只是想让大叔捎我们一段,不知道大叔方便不方便?”
那男子笑道:“这有何难?只是两位不要将我这花生给坐坏了。”他好像担心林忘我两人不听话,又走到车子旁,用力将落花生一扫,扫到一边,让出一个不大的空地方来。然后说道:“两位上车吧,这路还远着呢。”
虽然靠在落花生的茎叶上不太舒服,但林忘我这时能躺着休息已很知足了,换了个较为舒服的睡姿后,就闭着眼,缓缓地睡着了。
花怜儿却不像林忘我这般哪里都睡得着。尤其是这落花生刚从地里拔出来,叶子上还有不少细小的虫子,虽然只有一两只,但让花怜儿觉得很是恶心。而且荚果上带出的泥土又黏又脏,更是让她不舒服。她蜷缩身子,两手抱着膝盖,安安静静地坐着。转头见林忘我睡得那么熟,心里不禁有气。
凭什么我这陪你来的在这吃苦,你却在那呼呼大睡?于是用脚去踢他,不让他睡,可怎么踢也没用,他就像是块木头一样,倒在那里,一动不动。花怜儿只好作罢。
就在这时,那男子按捺不住心中好奇,问道:“小姐,我看你们这什么行李也没带,是要去哪?”他走这条路十多年了,从没见过有人出现,今天一见见两,心里有点疑惑林忘我两人来历。
“不知道,走到哪算哪。”逢人只说三分话,花怜儿虽然觉得这男子并不像会武功的,但也觉得还是小心为上。
“哦,那你们是从哪里来?贵姓呀?”
“我们是从八十里镇来的,我姓花。至于这个懒虫……上林,下狗蛋。他爷爷说这样好养活。”花怜儿信口胡诌,说完自己都忍不住笑了一声,见林忘我动也不动,全然没听到自己说的话,心里有些解气。
那男子愣了一愣,也是有些想不到这脸上有伤疤的男子的名字竟然这么特别。但方才花怜儿的笑声被他听入耳朵里,他当即微笑道:“我家媳妇也经常这样骂我。但我从不和她计较,只要她高兴就成。”
花怜儿脸蛋一红,嗔道:“大叔你说谁是他媳妇?你又不认识我们。”
男子哈哈大笑起来,显然是觉得花怜儿被自己的话给说中了,有些得意。道:“姑娘,大叔我虽然不认识你们,可我是过来人,以前我和我媳妇也一样。她也老在别人面前说我坏话,说我又脏又懒,说我那么瘦,跟竹竿一样,她嫁谁也不嫁我。嘿嘿,现在不还是嫁给我了?”他忽然想起自己妻子,想起了与妻子甜蜜的往事,脸上的笑意更盛了,鞭打牛的力道也大了些,他已想早点回去见到自己美丽的妻子。
花怜儿已经说不出话来了。因为她觉得自己好像和他那妻子一样,在别人面前说林忘我的不好,但其实那些不好在自己心里却是林忘我最大的好。她还记得当初林忘我关心她的时候,对她说的话。他的神情被她一直记在心里,那是她从来没见过的,认真的关心她安危的神情。那一瞬间,她的心就变了,变得像水一样,变得像牢笼一般。
她忽然转头看着林忘我,见到他熟睡的面孔,心里觉得很是暖和。虽然林忘我脸上有道伤疤,但这并没有使得看起来凶狠,反而在花怜儿心里增添了一股不一样的感觉。看着看着,她的心忽然热起来,好像有一把火在慢慢地点燃自己的心一般,越来越热。她缓缓地俯下身子,如蜻蜓点水一般吻在林忘我的面颊上。
她全身都发起烫,就好像置身于火山口,身体的每一滴血液都在沸腾,脸更是红得像火。再也不敢去看林忘我一眼。
良久后,她的身体渐渐恢复,她才鼓起勇气慢慢地转过头,视野从林忘我的脚跟缓缓往上移,终于再看到林忘我的脸时,见他仍是没有一点反应,心里不禁窃喜,又有些失望。
就在这时,林忘我眼睛忽然张开,吓花怜儿一跳。可林忘我却没说话,几个眨眼,又神情轻松地闭上了眼,嘴角还带着一丝笑意……花怜儿看到林忘我的笑,有些心怵,正想着,他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刚才的举动时?
从道路两边跳出十来个大汉,每一个大汉都赤裸着上身,或手持窝刀,或手持朴刀,或双手叉腰,一脸嘲笑。
花怜儿见状也是冷笑,怪不得林忘我刚刚突然睁开眼醒来,原来是发现了这些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