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有风身微冷,无花人更醉 四

  这句话如春天之惊雷一般,将在场所有人都震出了一头冷汗。每一个人都觉得不可思议,每一个人都觉得难以置信。最先缓过来的是断明,他死死看着余梦,眼中也不再有先前的温柔了,厉声道:“你说什么?”
  他不相信,因为他清晰记得当初和余念心结为夫妻时,床上是有血的,那血不多,但很红,就像他们结婚时的红纸一样红。他当过石简阳的手下,当初也隐隐觉得自己女儿与石简阳的眉目有些许相似,但每每想到新婚床上的血,他就放下心了。两个女儿也是在结婚不久后就出世的。而且,他在石简阳身边多年,也没见过他和余念心两人之间有往来。
  但现在不得不信,余梦不会无的放矢,她既然会这么说,那自然是因为她知道什么自己不知道的事。
  余念心的脸色也不再淡然,她显得惊慌起来,就好像一个人将宝贝藏起来,被别人发现了一样,惊慌失措。她对余梦喊叫道:“你在胡说什么?你父亲这么疼你,你怎么可以说这种话?”
  林忘我已经闭上了眼睛,他隐隐觉得这事不会这么容易就结束,也许最后的结果会让人出乎意料。同时他心里也不禁责怪起余梦来,为何如此口无遮拦,将什么事都说出口。断明虽然看起来是个和善的人,但任何男人遇到这种事都会变的,至于变成什么样,谁也想不到。
  余梦也像傻了一样,对于断明与余念心的话置若罔闻,傻傻地站在原地。她不敢去看断明,她不敢去面对断明的眼光,因为她知道,那一定是极其伤心悲恸的眼神,那一定是要人流泪的眼神。她知道自己做错事了,她从小到大也没做过什么错事,现在一做错事就这么大,大到难以平息。
  她忽然想起了断明对她的好,她想起了自己还小的时候被母亲责骂,是断明一次次地安慰自己,是断明为自己擦干眼泪,是断明一直在劝说母亲放下手中的鞭子。别人口中的都是慈母严父,但自己的双亲却是慈父严母。也正因为这样,所以她从小就更依赖断明,而不愿接近母亲。
  她终于抬起了头,但眼光却不是看向断明,而是看着林忘我。她知道,现在若说还有谁能解决这个难题,那林忘我一定要算一个。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想,但她是打心底里相信这个结论,因为每一次遇到难题时,林忘我都站在她身前。
  林忘我一睁开眼睛就看到余梦的眼睛看着自己,他忽然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余梦显然是想将这个烫手山芋抛给他,虽然话不是自己说的,事也不是自己做的,两人也是不错的朋友,为朋友做点事情也是应当的。但他只是苦笑,并没像以前一样,每当余梦看着自己时,自己都会回她一个肯定的眼睛,让她放心。因为他到现在也没想出一个办法,能让断明不追究此事。
  断明见余梦许久也没说话,心里焦急,走到她身边,道:“余梦,你刚才说什么?你再说一遍让我听听!让我听仔细来!”
  余念心奔到断明身边,扶着他手臂,柔声道:“断明,梦梦说的都是胡话,你怎么就相信呢?我们先回府里,有什么事回去再说吧。”
  断明一甩手臂,将余念心的双手甩开,余念心没想到断明手上会用力,一时不虞,险些摔倒在地上,踉踉跄跄地后退几步才停了下来。她一脸惊愕地看着断明道:“你……你……”一直以来断明对她都是言听计从,百依百顺。她的脸色只要稍微有一点不对,断明就会想法子逗她笑。现在断明却好像变了个人似的。
  断明转头看着她,脸色却是极其冷静,说道:“我怎么了?难道要我跪在你面前,求你不要拉我的手么?”说完他冷笑一声,又道:“我断某不是一条狗!没必要在女人面前装孙子!”
  林忘我见断明的男子气概忽然表现出来,本应当是高兴的。他自从第一次见到断明就觉得他虽然贵为一阁之主,但身上却没有一点男子汉气概,也不知是被女人磨灭了,还是被家庭的温馨给消融掉。但现在忽然见到断明将自己的男子汉气概表现出来,心里又反而有点不对劲,总觉得这像是大雨之前的电闪雷鸣,一切只是为了重头戏而做的准备。
  余梦仍是沉默,她现在哪里还敢说一句话?她毕竟与断明相处了十几年,从来也没见过断明如此愤怒,更没见过他对余念心有丝毫的不敬。如今断明陡然对余念心发怒,不仅吓了余念心一跳,连余梦也一时不知该如何才好。
  计无疑是清楚其中的来龙去脉的,他明显也不想让此事昭然。见断明火气仍大,便上前搂着断明的肩膀,道:“明兄,余梦可能只是一时气头上,才说出这种话来,你又何必一直介怀?你与嫂子感情甚笃,胡乱猜忌岂不是影响你两人感情?”当下便搂着断明胳膊进府,断明略有深意地看了一眼余梦与余念心后,也不再追问此事,和计无疑两人一起进了断府。
  计无疑忽然深吸了一口气,笑道:“断兄,你这府里可是种了什么稀世花草,怎么这么香?”转头对林忘我道:“林公子,若是无事,不妨进来一起喝杯酒如何?”林忘我担心自己走后,断明会做出什么错事来,心里放心不下,当即点头,跟在计无疑身后,随他们一起进府中。
  林忘我也忽然觉得从断府里飘出一股奇香,这味道很香,他也觉得有点熟悉,但不知为何,却总是想不起来。林忘我三人进断府后,一直都是计无疑与断明两人在前面走,林忘我在后面跟着。林忘我左看一眼,右看一眼,想看看这香味是从哪里传来的,他忽然发现在旁边的走廊里站着几个下人。目光呆滞得很,眼睛盯着地板,一动也不动,见到了断明也不打招呼。
  林忘我上前几步,想看看他们到底在看什么,看得这么入神。可他忽然发觉有些奇怪起来,这几个下人连一点呼吸的动作也没有,像这种连呼吸的动作也没有的人,本是内功极高,在江湖上屈指可数的名宿。林忘我至今也只见过一个人,就是传他武功的那老头。这几个在断府的下人显然不是那种江湖人。林忘我心中一惊,想到了另外一种可能,瞳孔紧缩,全身汗毛都竖了起来,走到那几个下人身边,伸手轻轻一推,果然,他们都死了!
  是谁杀死了他们?
  计无疑回头想和林忘我说几句话,却发现林忘我的人影已消失不见,眼光将庭院一扫,发现原来林忘我正和几个下人说着话,便道:“林公子,你怎么和下人说起话来了?”在他看来,这姓林的虽然奇怪,好像是个悲天悯人的角色,但这些下人和他能有什么话说?这林忘我和他们说话恐怕也只是对牛弹琴。
  林忘我回头,看着计无疑,道:“他们死了!”
  这下不仅计无疑大吃一惊,连断明也震撼起来,急奔到林忘我身边,俯身一探下人的鼻息,果然已无呼吸。道:“是谁杀了他们?”
  林忘我闭眼遐想,道:“你们不觉得这香气很奇怪么?怎么半夜三更的时候,突然会有这么浓烈的香味?”
  计无疑两人一听到林忘我说话,心里也是觉得有理。断明是这府邸的主人,自然是清楚自己的家里没有种这么香的花草,初时他还以为是别的地方飘来的。但现在看来,也许并不是,而是杀人者想以此来掩盖着血腥气。但他定睛看那下人的尸体时,却又发现,并没有任何的血液沾染在他身上。那这些香味又说明了什么?他转头看向林忘我时,只见林忘我闭着眼睛,紧紧皱着双眉,又忽然摇头。好像想到什么,却又立即否定了一般。
  计无疑见旁边还立着几个下人,便过去一个一个试探,伸手一推,那些下人的身体便倒下去,没一个活口。再看那些下人的神情时,发现每一个人的脸色都平静得很,没有一个下人的脸色表现出了惊恐,害怕,就好像是突然间就死亡了一样。
  就在这时,余梦突然飞奔进来,她一见到林忘我,就焦急道:“林忘我,你没事吧?”
  林忘我忽然沉默起来,什么话也没说,什么动作也没做,就好像和那些下人倒地之前一样,像快木头一样站在原地。要不是看到林忘我的眉毛在不时地抖动,断明都要忍不住推他身子,看他是不是也和这些下人一样,莫名其妙地死了。
  忽然,林忘我缓缓睁开眼睛,缓缓地说道:“余梦,那副画是不是这些人画的?”断明见他眼中好像藏有极深沉的悲伤,就好像一个人在临死的时候,见到凶手竟然是自己最亲密的人一样。
  先前余梦与林忘我在断府前的对话就很让计无疑想不通,现在又再次听到“那副画”“这些人”,若不是时机不对,计无疑已要忍不住问他二人,“那副画”到底是什么画?“那些人”到底是什么人?
  余梦点头道:“是,那副画就是她们画的,我先前去了这方圆十里最有名的卖纸店,打听到买画纸的人是一个女子。老板对那女子印象很深,因为那女子身上的香味弥留在他店里,数天也没消散。而且,据他所说,那女子自始至终都戴着一块面罩,不愿被人看出她的相貌。”
  计无疑是个情场老手,风月场所没去过一千次也有五百次,一开始闻到这香味的时候,心里就已经有些发痒。正所谓闻香识女人,这香味如此独特,女人自然也长得不会差。但现在听到余梦说那女人原来戴着面罩,便插口说道:“依我看,那女子估计长得太丑,所以才戴着面罩,往身上喷这么香的味道。”他知道有些女人喜欢故弄玄虚,“犹抱琵琶半遮面”,一开始他也很有兴趣,但每一次摘下那些女子的面罩时,他又失望得很。
  余梦又开始咬着自己的嘴唇,但这一次却没那么用力。双手也在紧紧攥着自己的衣角,两眼复杂地看着林忘我。因为在这时,她听到林忘我反驳计无疑。“你错了,那女子长得并不丑,相反,她还很漂亮。至于她戴面罩,也许是因为她不想杀那纸店老板。”
  计无疑一时没想通,不明白林忘我为何这么说,所以他问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还不等林忘我回答他,旁边的断明已经说话了,“因为那老板若是看到了女子的样貌,那女子便要杀死老板。”
  计无疑一时说不出话来了,他见过的女人无数,却也没见过如此古怪的女人。但他也知道,像这种女人绝不是好惹的,林忘我便是一个很好的例子。
  余梦神情忽然紧张起来,问林忘我道:“林忘我,那些人是谁?她们为什么非杀你不可?”
  “如果我说我也不知道,你相信么?”林忘我是真不知道,虽然心里已经有了答案,但他却始终想不通花怜儿为什么要来杀自己?他与花怜儿相识的时间不短。虽然明明知道花怜儿靠近自己是有目的,但也从未给过她脸色看。对她不说百依百顺,但体贴关心却是有的。至于如夜崖一事,林忘我虽然过意不去,使得花怜儿伤了心,但他觉得,无论如何,两人也达不到非要对方性命不可的程度。
  还是说,要杀自己的并不是花怜儿,而是她那姐姐,她姐姐见自己欺负花怜儿,心中过不去,要教训教训自己?
  林忘我一时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当下只好安慰自己,既然那人想杀自己,那迟早也是要露面的,到时候一见面,什么疑惑也都解了。
  忽然,断府东北角处响起一声鸣叫,好像是麻雀在叫唤。余梦几人听到后也不以为然,但这声音一入林忘我耳中,便感到有些异样,脸色微变,身形一动,便往声音传来处飞掠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