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一章·姐弟
他可是陛下的长子呢,还是用代表南华皇室的鸾凤璧最为妥帖吧?
“孙小姐可千万不要将那块凤璧系到在下的腰带上啊。”一声带着略微戏谑意味的温和提醒响起,孙娇尔抬起头,发现那位面如冠玉的白衣公子正微笑着看向自己,姣好的面容刹那便红如秋果。
“殿下是陛下的血脉,如何不能系这鸾凤璧?”孙小姐细声细气地说道,同时乖巧地将一枚毫无雕饰的玉环系在皇长子殿下的腰带上。
林非一笑而过,并不想跟面前这个干净如白纸的孙小姐谈论这些。他在拒绝这枚代表皇室身份的鸾凤璧之前还拒绝了金陵织造局连夜赶制出来的礼服,这两次拒接意味着这位潜逃回国的南华皇长子坚持要以白衣身份入宫,来迎接一场感人肺腑的亲人重逢或是一场凶险万分的手足相残。
“我昨夜不小心听见父亲与祖父在书房内谈话,他们说公子今天入宫恐怕凶多吉少。”孙小姐咬着嘴唇说道。殿下的衣饰已经整理完毕,不管她有多么不情愿,也已经没有理由拖延接下来的行程。
林非转过身,手掌轻轻落在姑娘的黑发上,淡笑道:“孙小姐果然定力非凡,在下还以为你永远不会询问此事了呢。”
孙小姐一脸羞愤,也不知是不是因为林非的举动就像是在对待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她今年明明已经十六岁了!但即便如此,姑娘的话音里依旧带着江南女子的软糯,“殿下千金之体,无论是祖父还是父亲都对殿下寄予厚望,还望殿下不要如此儿戏!毕竟毕竟祖父早就将我许配给”
孙小姐说道最后已经是声若蚊呐,林非并不是秦北望,没有那种野兽般的听觉,但这不代表他猜不到孙小姐到底说了些什么。他脸上的笑容浓郁了几分,轻轻收回了手掌,在孙小姐的肩头按了按。
“我都晓得,等我回来。”林非温和道,转身走向门口。
大学士府正门外,一辆极尽低调的马车已经等待了半个时辰,坐在车辕上的马夫是一个身形健硕的少年,一身绣虎紫衣将他的身材和气势展露无遗,总而言之,这小子根本不像是一个马夫,反而像是某个帮派堂会里跑出来的打手。
这种人,按理说是绝不敢在学士府门口多做停留的。
林非独自跨出学士府的门槛,手搭凉棚看了看明媚的日头,对着车辕上的少年马夫打了个招呼。
“东西已经送到了,那家伙有些本事,竟然控制了一个对方的刺客,还不动声色的将消息放了出去。如今他已经将自己做成了一枚活棋,随时可以出现在棋盘上的任何一个地方。”少年的声音有些不符年龄的低沉,但林非却依旧能听出他语气中的赞赏,这可是很少见的事情。
林非坐进马车内,眯着眼睛说道:“不要把秦北望当成一枚棋子,因为在很多情况下,他并不会受人控制,起码不会受到我们的控制。如果我们是金陵这盘棋上的棋手,那么他最多也只是一个坐在咱们身后的助力,甚至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与我们反目。”
“那殿下还对他如此青睐?”紫衣少年鞭马而行,同时不解的问道。
林非笑了起来,“你是想问我为何对他不设防?很简单,因为秦北望就是这种人,你敬他一尺,他便敬你一丈。只要我不叛他,即便今天我就要上断头台,他也会心甘情愿地为我劫一次法场,前提是他不会丢掉小命。但如果我对他施以暗手,一旦被他发觉,那么我们的合作就彻底结束了。”
“真是个不讲理的怪人。”紫衣少年挠了挠头。
“不讲理吗?呵呵。”林非意味深长道,“我倒是觉得,如果天下全都是秦北望这般不讲理的家伙,在这世上做人做事反倒会轻快许多。”
“那么,他今天也会为殿下赴险?”紫衣少年终于问到了这个最关键的问题。
“会,但我们却不一定用得到他。”林非胸有成竹的说道,他不仅对秦北望很有信心,对自己的某张底牌也极有信心,“你不知道,那位送包裹到金陵来的是何等人物。”
林非只是将那柄无月刀还给了秦北望,却没有对任何人说过,那个亲手将东西送来的人,却是为了他这个皇长子殿下而来的。
“想必今天,我应该能给我的皇姐和皇弟一个更大的惊喜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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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径驶到了朱墙之下,三声鼓九声钟循环往复,三重皇城门尽数大开,门内依仗齐全,沿着御道一直排列到了正宫崇明殿长阶前,一应宫女、宦官、禁卫如同浪潮般高低起伏地行着大礼,来迎接那位一身白衣独自进宫的皇长子殿下。
林非挑了挑眉毛,如果他没记错的话,这应该是天子进宫时才有的排场吧。
但他并未纠结过多,只是微微低着头,一步一步地走过御道,一步一步地走上那条长阶,一步一步地迈入了那座久违的崇明殿。
然后他看到了那个高坐在龙椅上,身披鸾凤逐日袍的身影。他突然有些失神,以至于忘记了某些严格的礼节和规矩,就那样抬头直视着那张旒冠下的脸庞。如果是其他人胆敢如此失礼,恐怕早就被拖下去当即杖毙了,“仰面视君有意刺王杀驾”,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但此时此刻,并没有任何人出声呵斥。
林非只是愣了一瞬间,然后便无奈的笑了笑。他并没有跪下去,只是一个简简单单的揖礼,清朗的声音在有些空旷的大殿内回荡着。
“草民林非,参见长公主殿下。”
“既是草民,为何不跪?”龙椅上那名监国摄政的女子淡淡地说道,语气中没有半分威严。
“如果殿下不介意的话,草民倒是可以称殿下为‘皇姐’。”林非淡淡的说道,并没有表现出多余的感情。
长公主饶有兴趣地看着这个多年不曾谋面的弟弟,她不得不承认,这个一奶同胞的弟弟总是会带给她惊喜,从小到大都是如此。“本宫何时介意过这些?只是某些人似乎宁肯去做一个草民,也不愿认本宫这个亲姐姐啊。”
林非有些疑惑,根据他的了解和种种情报来看,他的这位皇姐并不是那种喜欢表露感情的女子,但不知怎的,他竟然从今天的对话里听出了一丝来自小女人的幽怨?
“佑德(林非的字),你心中有恨。”长公主殿下从龙椅上站了起来,俯视着自己的亲弟弟,语气闲淡地说道,“这不怪你,你理应有恨,但你不应该恨我。你可以恨父皇,恨老三老四,恨那些心怀鬼胎的大臣,或者恨北方的那些蛮子,但你不应该恨我!”
长公主的语调骤然拔高,让侍立一旁的太监宫女们两股战战,“那一年你十五岁,我十七岁,你被推为质子,我在父皇的寝宫前跪了一夜,祈求着哪怕是用我去与北人和亲也不要让你去北边,而你什么都不知道!如今你回来,我是第一个知道你进入了金陵的人,我也知道你回来就是为了做南华的皇帝,为此你首先就要对付我,但我什么都没做,甚至把禁卫都暗中借给了你,纵容你去踩老三的场子,哪怕第二天就被他那一派的大臣们联名上书质询!佑德,你可以恨天下的任何人,你可以不认林家的任何人,但你唯独不能不认我这个姐姐!”
林非低着头,听着那一句句劈头盖脸的责问,脸上没有慌乱,只有无奈。他突然明白了一件令他啼笑皆非的事情,那就是自己好像把这位向来雄才大略的皇姐给想复杂了。
她似乎,也并不想做这个皇帝。或者说,她更想让自己做这个皇帝。
“姐,差不多行了吧”被喝骂了约莫一盏茶功夫之后,自认养气功夫极好的林非终于有些顶不住了。他现在才知道,发起飙来的女子是这天下最恐怖的事物,尤其是像长公主这种女子,发起飙来更是足以“倾国倾城”。
听到林非那声“姐”之后,长公主的气势才终于收敛了一些,但也只是“一些”而已。
“你这臭小子,明知道这次入宫凶多吉少,还大摇大摆地一个人走进来。你知不知道,如果我想对你不利的话,你现在已经死了!就算我不杀你,难道你此番入宫就不出去了?我可告诉你,老三已经集结了全部力量,明面上的和台面下的,只要你跨出宫门一步,立刻就能见血!我是监国,但不是皇帝,只要你出了宫门,我就保不了你了,而你那个藏在暗中的朋友和祝将军的小儿子,估计也做不了太多的事情。”
林非抬起头,微笑地看着自己的皇姐。他向来都知道这位姐姐的能力,所以他并不意外她能够掌握这些情报。但有些事情,她显然知道的并不多。
“皇姐的意思是,一旦我入宫,我的命就是别人说的算了?那皇姐您可要看仔细了,我的底牌和底气到底是什么。嗯或许我该称那人一句,姐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