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九章·卖花采花

  自古以来,不论是多么繁华的雄城大城,比如大梁的长安和南华的金陵,总是存在那么几个幽深的角落,其中充斥着贫穷、肮脏和种种见不得光的鸡鸣狗盗,将所有知道这一点的人从居住在天上人间的幻想之中拖回到残酷的现实里来。
  但同样的,这种角落对于那些有“特殊需要”的人来说,无疑是十分方便的场所,比如,如果想要在金陵这种地方的光天化日之下除掉一个人,那么城西的那些如同蛛网排布的巷弄棚户显然是最佳的地点。
  “你确定那小子会住在这样的地方?”阴暗滴水的街角处,一个挑着沉重担子的民夫走到卖花女的身旁,尽量压低声音问道。
  看上去只有十五六岁的卖花女甚至都没有抬头看一眼面相憨厚的挑夫,她一边摆弄着篮子中的洁白花朵,一边轻声道:“‘乌鸦’们是这样汇报的,他们已经在附近潜伏了三天三夜,不会有错。”
  “那只能说明,这小子真是艺高人胆大。”挑夫咧嘴一笑,语气中却多了一丝莫名的冷厉。
  “老规矩,你进去,我在外面,下手利索一些。”卖花女依旧是那副不冷不热的模样,挎着竹编花篮走进了拐角的小巷中。
  “啧,真不懂得尊重前辈。”挑夫撇了撇嘴,转身走向不远处一扇破旧的木门。
  木门没落锁,或许是这里的住户并不在乎小院里的陈设,也可能是他根本买不起一把像样的门锁。这让打算翻墙而入的挑夫有些诧异,心想这次的猎物的确是与众不同。
  他依旧没有放下肩上沉重的担子,径直推门走进了破败的小院里。根据经验,屋主此时应该从堂屋中走出来,责问他为什么要私闯民宅。而他则会憨笑着说一句“抱歉”,然后掏出藏在箩筐里的牛耳尖刀,送对方上路。这样的任务,他这辈子已经经历了近乎上百次了,手熟得很。
  但当他在小院中央傻站了十息时,他开始意识到事情有些不对劲了。他此次扮演的角色是一个莽撞笨拙的挑夫,所以进门时根本没有掩饰自己的动静,他确信就算屋里的人是在午睡,也必定能够察觉到自己的到来。
  但很显然,这座小院里当下只有他一个人,他的“猎物”,已经在严密的监视之下不翼而飞了。
  挑夫脸上的憨厚顿时消散无踪,眸子里绽放出刀刃一般的冷芒。他没有犹豫,立即挑着担子转身走向门口。计划显然已经败露,留在这里除了徒增危险之外没有丝毫意义。
  但他刚刚转过身,就看见小院的木门再一次被人推开了一道缝隙。一个身穿黑衣的少年微笑着走了进来,他的肩上还扛着一名少女,少女的手中提着半个残破的竹编花篮。
  “冒昧的问一句,我是不是应该把这位姑娘交给你?”黑衣少年的微笑着说道,但他的笑容落在挑夫的眼中,却显得嘲讽十足。
  挑夫低吼一声,探手从身前的箩筐中抽出了那柄牛耳尖刀,纵身而上刺向少年的胸口。但那名黑衣少年只是微微侧身,手腕一翻一磕,极为精准地砸在挑夫的手臂上,挑夫吃痛,手中的刀子也落在了地上。
  失去了兵器的挑夫没有任何惊慌,反而狞笑一声,单脚为轴原地飞旋了起来,横在肩上的扁担带起尖锐的风声,劈向少年的咽喉。这一招来的极为突然,比那柄尖刀还要凶险许多,显然这才是真正的杀招。
  黑衣少年皱了皱眉,但却依旧没有退避,甚至没有放下肩上扛着的卖花女。扮成挑夫的杀手也并没有给他任何的应对时间,所以他只做出了一个动作——原地下蹲。
  很难看,但是相当有效。
  挑夫的身手很是不错,在黑衣少年下蹲的同时也强行改变了自己的动作,肩上的扁担径直砸向少年的顶门。与此同时,那根扁担的两端同时炸开,弹出了两截寒光闪烁的利刃。
  “阁下耍的一手好扁担啊!”利刃当头,黑衣少年居然还有心思赞叹一句。
  “不一定足够好,但肯定足够取你性命。”挑夫大笑着,手上又加重了几分力道,务求一击毙命。
  但很快,他那难听的笑声就停止了。
  黑衣少年缓缓站起身,单手攥着扁担的一端,任由挑夫双臂如何用力,都无法抽回自己的得意兵器,最终不得不放手,整个人飞退回小院中央。
  现在他终于明白了,这个黑衣少年为什么没有像那位皇长子殿下一样缩在大学士府的保护之下,而是独自一人潜藏在金陵最阴暗最危险的角落之中。但他却有了一个新的疑问,那就是为什么这个少年展现出来的境界明明与自己相仿,但却能够如此轻易的让他毫无还手之力,甚至连腰间的弯刀都没有拔出。
  “我只有一个问题。”黑衣少年将不知生死的卖花女丢在脚下,看向对面伪装成挑夫的刺客,用对方的兵器指着对方的脑袋,“是谁派你来的?宫里?三皇子?巴蜀?庐山?或者是长安?”
  “听上去你的仇家不少。”挑夫咧嘴笑了笑,“我也有一个问题,那就是如果我回答了你的问题,你会不会放我们离开?”
  黑衣少年果断的摇了摇头,“你们这些要杀我的人,自然是越少越好。”
  “那你也没必要再废话了!”挑夫猛地大喝一声,赤手空拳地冲向了黑衣少年,“秦北望!受死!”
  秦北望无奈地摇了摇头,虽然他早就料到是这样的结果,但他还是会感到失望。他手腕一抖,干脆利落地将那根扁担刺入了挑夫的胸膛,顺便抬手帮对方合上了双眼。
  解决完这个刺客,秦北望不耐烦地用脚尖踢了踢卖花女的肩头,没有丝毫怜香惜玉之情,冷漠地说道:“如果你还要继续装下去的话,我也不介意让你永远躺在这里。”
  话音未落,之前被秦北望暗中偷袭一掌敲昏的卖花女瞬间弹起,不知从哪里抽出一根通体乌黑的铁钎,狠厉地刺向秦北望的肋下。
  然后,她就被秦北望一脚踹进了院子里。
  “有组织有纪律,而且愿意拼命,你们很专业。”秦北望捏着下巴评价道,“或许我该把你交给林非那小子,审问逼供这种事情我懂得可不多,不像那家伙一样满肚子坏水。”
  卖花女恶狠狠地盯着秦北望,但心里却涌上一股浓重的无力感。如果可以的话,她倒是情愿像自己的同伴一样死得痛快,而不是落在那个“满肚子坏水”的皇长子殿下手中。
  要知道,虽然南华军力不济,但酷刑逼供的手段却是天下第一,而且其中大部分的诡异刑罚还是那些文绉绉的读书人想出来的,也不怕有伤天和败坏斯文。
  “不过算了。”秦北望突然轻飘飘地说道,让已经面带绝望之色的卖花女陡然一惊,然后绝望就变成了疑惑。
  “你不杀我?不把我交给别人?”卖花女看着秦北望,语气里带着深深的忌惮。
  秦北望则是一副无所谓的模样,转过身把门闩好,然后走到卖花女的面前,俯身微笑道:“你杀不了我,像你们这样的刺客,再多来几个一样杀不了我。实话告诉你,我呆在这里就是为了引你们出来,因为只有这样才能看清这座金陵城中到底谁是人谁是鬼,所以你们的探子在外面潜伏了整整三天我都没有动手。”
  卖花女浑身悚然,仿佛面前咫尺之遥的秦北望是一只厉鬼一般,让她没有勇气去拿藏在绣花鞋中的刀片。这个人简直就是个疯子,居然故意引诱别人来暗杀自己!
  但这个疯子,绝不是她一个人能够应付的。
  “现在,你知道我的意图了,这对你来说是永远都不应该知道的事情。但我又不准备杀你,所以你这几天最好不要离开这座院子,不然的话,我想那位正在跟一帮老头子斗智斗勇的皇长子会很高兴替我接管一条线索。”秦北望不轻不重地说完,然后单手拎起旁边挑夫的尸体,向后院走去。再过一炷香时间,自然会有人来将这具尸体带走。
  他根本不在乎卖花女会不会乖乖听话,因为只要她敢逃跑,这座小院外面有的是人不想让她活着离开,并且他们都有能力做到这一点。但只要她还在院子里,林非安排的那些人就永远不会踏进门来,除非秦北望已经死了。
  “你为什么不杀我?!”卖花女怔怔地看着秦北望的背影,就在他即将消失在她的视线当中时,她突然疯了似地尖叫道。
  但这句歇斯底里的质问换来的只是秦北望自以为极富魅力的笑容,“你是卖花的,而我当下想采个花,所以有什么不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