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章·半面如玉

  “哦?有两下子。”那名一直背对着秦北望的青年稳坐原地不动如山,只是手中的竹筷不知何时已经少了一根。
  秦北望眯起眼睛,将手中插着竹筷的瓷盘随手丢在桌子上,也不去安抚脸色苍白寒颤不止的燕六,轻声说道:“不如阁下啊。”
  的确,从表面上来看,两人掷出竹筷的手法完全一致,用的也是相同的技巧,但秦北望只是刺穿了木质的桌面,而那名始终不曾回头的青年却是钉穿了瓷盘,这其中的差距可不是一星半点。
  “何必妄自菲薄呢?”那名青年的语调很低很缓很柔,旁人初听上去可能有些不适,但却会不由自主的陷入这种节奏当中,“明明只是靠蛮力驱动身体,却有着连我都难以捕捉的速度,秦北望,你似乎也不是泛泛之辈啊。”
  “这种废话就莫要再说了。”秦北望丝毫没有如临大敌的紧张,就站在燕六身旁大喇喇地说道,“明明是特意来找我麻烦的,却对我没有丝毫了解,这话说出来你自己信吗?”
  “哈哈,有意思,我开始对你感兴趣了。”青年一边说着,一边转过身来,微笑着看向秦北望。但他这一转身,委实把燕六和另一名总督亲兵吓得不轻,仿佛白日见鬼了一般,就连秦北望都狠狠蹙了蹙眉头。
  原因无他,想必任何一个正常人在看到这名青年的脸庞时都不会毫无反应——此人的左半边脸足以称得上的目似星辰面如朗玉,哪怕是与那位俊美如女子梁国皇子相比恐怕也不遑多让。
  但他的另一半面孔却是沟壑疤痕交错纵横,仿佛一张被揉皱成一团的废纸,与左半边脸形成了无比巨大的反差,唯独那只右眼依旧锐利明朗,好似一颗镶嵌在废土之上的明珠。
  “怎么?怕了?”这名面貌诡异到极点的青年似乎并不在意三人的无礼之举,依旧带着淡淡的笑容,只是这笑容显得有些狰狞,“秦北望,在我看来,你应该不是那种会以貌取人的俗物吧?”
  “你太高看我了,看到太诡异的东西我也免不了害怕。”秦北望在短暂的惊诧之后便恢复了平静。那名青年说的其实很对,秦北望接触过的三教九流何其之多?对他来说,只要对方还是活人,那就没有害怕的必要,相貌并不是什么太重要的因素。
  那名青年听着秦北望暗中带刺的话语,失笑道:“那么,我这张脸够不够让你害怕到束手就擒呢?”
  “怕是不太够。”
  秦北望的手缓缓按在了腰间的刀柄上,而就在先前那名青年转身的同时,与他同坐一桌的两人便已经站了起来,一人赤手空拳,一人手提长剑。
  青年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毫无预兆地轻声说道:“杀了他。”
  话音未落,那两人便一同动身,向秦北望这一桌飞身而来。而秦北望的反应更是快到了极致,口中轻喝一声“走!”同时双腿一错,从桌边暴退至酒馆大堂的正中央。
  燕六两人不敢怠慢,尽管腿肚子有些发软,但依旧连滚带爬的离开了酒桌,脚底抹油溜向酒馆大门方向。
  然而,无论是那两名凶神恶煞的杀手,还是那名安座在桌边的半面青年,都不曾被这两人分走一丝一毫的注意力。他们的眼中似乎只有秦北望一人而已,除此之外,并不介意旁人是逃走还是去搬救兵。
  等到燕六两人安然无恙地逃出酒馆时,秦北望早已抽出腰间月牙弯刀,与那两人战成了一团。
  那两名气势彪炳的江湖人杀气极重,一出手便是雷霆万钧之势。其中,那名赤手空拳的光头壮汉走得是刚猛霸道的外家路子,身穿道袍却颈挂佛珠,一身武功也是不僧不道,既有佛家厚重宏大,也有道家缥缈玄妙,叫人摸不清章法。
  而那名剑士则更是诡异,明明提着一柄狭长到不合常理的长剑,却似乎偏爱近身刺杀,身法又灵动如同幽鬼,刚一接触便险些让秦北望吃了大亏。
  一人大开大合,一人阴毒灵动,可谓配合无间。而最令秦北望头痛的是,这两人的内功境界,似乎都不比他低。
  但秦北望也并不是什么好惹的角色,霸道无匹的狼族体魄与更加霸道的星陨刀心法结合在一起只会让他的战法更加狂暴,何况还有愈发手熟的各路江湖刀法傍身,这使得他很快便稳住了阵脚,甚至不惜吃一些小亏,也要给对手以雷霆反击。
  但即便如此,在两人夹攻之下,他依旧不得不且战且退。
  战至三五回合,秦北望被光头壮汉一拳击退三步,好巧不巧踩在了一根被击断的桌腿上,脚下本就不稳的他突然身子一歪,似乎在一瞬之间失去了重心,脸上也是大惊失色。要知道,在如此紧张的战局中,一个小小的偏差就足以使人万劫不复了!
  实际情况也正是如此,光头壮汉见此机会大喜过望,飞身上前递出一只瓦煲大的铁拳,直奔秦北望胸口的空门而去。而那名剑士也如同索命厉鬼一般,从秦北望身侧冒了出来,斜持长剑刺向秦北望的腰侧。
  此时此刻,在场的所有人都认定秦北望必定要折在这里了,这一上一下一前一后的夹攻尽管算不上密不透风,但也足以让他受到不可挽回的床上。尽管他以一敌二无比勇猛,尽管他满身伤痕依旧力战不退,但没人会想到,他最终竟输在了一根桌腿上。
  这实在是有些可笑。
  但此时在酒馆内,目睹了这一幕的半面青年根本笑不出来,他霍然起身,瞠目喝道:“小心!”
  但这句警告来的为时已晚,因为秦北望已经狂笑了起来!
  本应失足跌倒的秦北望没来由地身子一拧,整个人便双脚离地横在了半空之中,本应被光头壮汉击中的胸口瞬间就变成了左肩。而那名眼看就要将剑尖刺入秦北望身体的阴毒剑士却感到胸口一凉,仓惶低头查看时才发觉,一柄闪着寒光的锐利弯刀此时就插在他的右胸上,刀身已经没入身体一半!
  这柄刀,是秦北望以九江离手刀法掷出的。
  但秦北望此时却也有些狼狈不堪,毕竟他还是没能完全避开那名壮汉的铁拳一击,在半空中又是毫无借力,于是他整个人便翻滚着飞了出去,直接将酒馆的曲尺柜台撞成了一地木屑。
  但那名被刺穿肺腑的剑士,就算能够侥幸活下来,此时也注定失去了所有战力。
  光头壮汉一击得手,却并无半分喜色,虎目圆睁怒气勃发,抬腿就要追上去将秦北望挫骨扬灰,却被半面青年以一种无可置疑的姿态喝止。
  半面青年盯着压住秦北望的那一堆碎木,并没有手下遭到折损时所应有的暴怒和阴沉,只是略带玩味的盯着毫无动静的秦北望,挥挥手,让抱着剑士身体的光头壮汉回到自己身边。
  “大家都是明白人,这种幼稚的装死伎俩就没必要了吧?”青年把玩着手中的酒盅缓缓说道,“难道你非要引我过去亲手割下你的头颅不成?示敌以弱诱敌深入的把戏,玩一次就够了。”
  “你这人好生没劲。”秦北望咳嗽了两声,从地上爬了起来。当下的他可谓狼狈到了极点,一身灰土衣衫破损不说,还夹杂着血痕和伤口,唯有那双金黄色的眸子依旧锐利明亮。
  “怎么说?”秦北望呲牙微笑着看向半面青年,手掌按住了腰间的另一柄弯刀。
  “什么怎么说?”青年看着秦北望那一口红白相间的牙齿,也笑了起来,“你应该不难看出,我比他们二人还要更强一些,况且你那些火中取栗的小把戏小手段对我也没什么用处,难不成非要让我出手取你性命?”
  “那我是不是该请您高抬贵手放我一马?”秦北望笑意更浓,弯刀出鞘三分。
  半面青年盯着秦北望看了片刻,旋即失笑摇头道:“秦北望,你果真是个趣人。我大概明白门主为什么对你青睐有加了。”
  “门主?”秦北望一怔,“你们不是庐山的人?”
  “庐山算个什么东西呢?除了那个刘龙槐之外,一帮废物罢了。”青年语气清清淡淡,但话语却是张狂到没有边际,“秦北望,你的命很值钱,你的大名,也比你想象的要有分量。你明面上的敌人是庐山,但实际上,想杀你的人还有很多,当然,不想让你死的人也不少。”
  “那你们家的门主?”秦北望眯起眼睛问道。
  青年淡然道:“我还没对你出手,不就说明了一些问题吗?”
  听着酒馆门外马蹄声渐起,青年笑了笑说道:“看来江波总督大人的动作还是比较快的,那么,秦北望,我们后会有期。”
  秦北望忍住想要骂娘的冲动,“你总得留下个名号吧,不然下次见面我怎么称呼你?半张脸?”
  正带着光头壮汉走向门外的青年在听到“半张脸”三个字时并未回头,只是袖袍一抖,一柄弯刀便擦着秦北望的脸颊飞射而去,钉在了秦北望身后的墙面上。等到秦北望再度回过头时,那三个莫名其妙的江湖人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心有余悸的秦北望愤愤地吐出一口血水,回身将那柄弯刀拔了出来,将上面钉着的一封请柬悄无声息地收入了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