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八章·香山雪
雁徘徊,长安处处胡笳拍。飞蓬一夜踏青去,勿念勿念,莫来莫来。
苏慕苒搁下笔,拨开轻纱走出亭子,来到了飞檐下方的廊道上。尽管她身上穿着厚重的皮毛冬袍,但旁边的丫鬟依旧小心翼翼地给她又披了一张锦绣薄毯。
亭子建在山顶,是整座香山别院的最高处,站在廊道上便可将香山全景尽收眼底。尤其是这早春时节,山中冬雪未消,漫山遍野银装素裹,虽不是天下闻名的红枫秋景,但也不似人间景致。
而苏大小姐,仿佛就是满山素银中的一点朱砂痣,不热烈不刻意,美得有些凄凉。
“这红狐的裘子啊,也就是穿在大小姐身上才有这等出尘气质,长安城里那些夫人小姐们虽然爱穿,但总显得俗气。”旁边的丫鬟棋儿在廊角搓着手跺着脚,笑嘻嘻地说道。
“跟谁学的这般油嘴滑舌。”苏慕苒嗔怪一笑道,“嫌冷就回屋子去,何必在这里受冻,好像我在虐待你似的。”
“那可不行!”棋儿掰着手指头说道,“老爷、韩将军、太子殿下都嘱咐过,这香山别院多年无人居住,山上怕是有些歹人精怪,让我们这些做下人的务必寸步不离护着小姐,不得有丝毫差池。”
“什么精怪,都是胡扯的玩意儿罢了。”苏慕苒撇嘴道,“再说了,这山上只有咱们这几个女子,连野兽都被提前清理干净了,哪里来的歹人?”
棋儿吐了吐舌头,“还不是大小姐非要回涿州静养,才搞的宫里和府里都如此紧张,毕竟大小姐现在可是了不得的贵人了,可不能再像往常那般胡闹。”
苏慕苒一瞪眼,“好啊,都敢说当面我胡闹了?看来我的确太骄纵你们几个了,看我不罚你吃板子。”
“大小姐人美心善,下不去手的。”棋儿听到主子如此斥责,也不害怕,反而嬉皮笑脸地凑了上去,“不过现在大小姐说话做事越来越霸气了,与那个谁很是相似啊。”
“哪个谁?秦北望?”苏慕苒斜眼看着与自己从小玩到大的贴身丫鬟,冷声问道。
棋儿一听到那个名字,慌忙道:“大小姐慎言啊,那人可是朝廷通缉的重犯。而且宫里也”
“宫里觉得我或是苏家与他有些不清不楚的关系,所以对这种事很是敏感对吧?”苏慕苒近乎默然地说着,“但我就是挑明了又怎样?难道就能阻止仲夏的定亲礼?事关皇家颜面,只要不在大街上胡言乱语,就算我当着太子殿下的面说这些他也只能听着。”
不知从什么时候,苏慕苒对于东宫那位殿下的称呼已经从“太子哥哥”变成了“太子殿下”,而且最要紧的是,自从去年“武德宫变”之后,她与宫中的关系就变得有些诡异了起来。
平日里始终在书房闭门不出,宫中召见和太子殿下的请帖也是能推就推。新年时只是象征性的随苏老将军进了一次宫,没有如往年那般住上一宿。新年后便急不可耐地跑到了鸟不下蛋的香山别院静养。这所有的行为,几乎已经是将疏离和冷漠摆在台面上了。
尽管宫里并没有说什么,苏老将军也是听之任之,但作为真正的体己人,丫鬟棋儿还是觉得此事实在不妥,毕竟自家大小姐可是马上就要成为太子妃的贵人,怎能在这个时候与宫里闹僵?但她也只是个丫鬟,并不能真的改变什么。
她现在倒是无比希望那个莫名其妙成了狼族余孽的秦北望能够出现,并且能够站在大势的角度上劝解一下大小姐,那样会比任何人的劝说都行之有效。但问题在于,那个人是绝对不会做这种事情的,不仅如此,说不定那家伙还会做出一些令天下人瞠目的事情来。
此时的丫鬟棋儿并不知道,早在几天前秦北望就已经亲手击杀了武林盟主的长子,,并宣布开宗立派与庐山打擂台,一举震惊了整座江湖。而她更不知道的是,自从宫中从某些渠道得知这一消息后,明面上在香山下驻守的守军就从五千人增加到了八千,暗中洒下的钉子暗桩更是不计其数。
是的,她只是一个丫鬟,别说是她,就连她的大小姐,对这些事也只能是冷眼旁观,什么都做不了。
“那么大小姐您是不想嫁给殿下了?”棋儿见四下无人,小心翼翼地问道。
苏慕苒仰头看着枯枝顶上的积雪和更高处的青空,摇了摇头,转身向烧着暖炉的亭子里走去。一边走,一边仿佛自言自语一般轻声说着石破天惊的话。
“不想嫁又能怎样呢,那个喜欢玩失踪的家伙又不会跑来救我”
“不想嫁就不嫁吧。”长安苏府内,老将军站在那株残花尚未落尽的山樱前,轻声说道,“老夫的确很像这样告诉那孩子,可是你也知道,这种事情不是随口说说就能改变什么的。”
韩哲站在老将军身后,眉头皱成了川字,沉声说道:“义父,我不明白,为什么陛下一定要让慕苒来做这个太子妃,难道就没有更好的人选了吗?”
苏震没有去在意韩哲竟然会质疑陛下的旨意,只是淡淡地说道:“当然有。虽然作为父亲不该说这种话,但天下女子千千万,比慕苒要好的姑娘总还是有的。”
“那为什么”韩哲眉头皱的更紧,刚要辩驳,但却被苏震摆手打断了。
“不一定是最好的,但却是最合适的。就是因为你看不清这一点,所以我才不让你去兵部做事,只是让你去带兵打仗。”苏老将军缓缓说道,“你跟着我已经有二十年,带兵打仗的本事已经算是足够。行军一事的谋划,重在选择出最优的万全之策,但在庙堂上却不是这样。”
“庙堂上可以吃亏,可以步步后退,甚至可以一夜之间抛弃所有。因为政客追求的永远不是最优的万全之策,而是最合适的做法,做龙椅的那位也是如此。”
“陛下知道这样可能会削弱宫中与苏家的情分,但即便如此,他也会让慕苒来做这个不情不愿的太子妃。因为老夫虽然隐退,但在朝中的位置依旧十分重要,那些边军老将多是老夫当年的袍泽,在青壮将领中老夫的威信也是颇高,而那些文臣尽管对武将嗤之以鼻,但还愿意听老夫说几句话。能够在文臣武将之中左右逢源者,除了老夫之外又能有几人?”
韩哲听着义父这番颇有自吹自擂嫌疑的话语,头越来越低。他知道义父所说的一切都是真的,甚至还不止如此。尽管老将军已经隐退,但其能量和威信依旧在,若是振臂一呼,响应者必定不会太少。
“所以啊,陛下是想用这种手段,彻底将苏家和皇家绑在同一条船上。尽管慕苒、你、甚至是老夫都会心生怨气,但这是最合适的做法。”苏老将军淡淡地说道,似乎并不如何愤慨。
韩哲长叹一声,“义父对陛下的忠心日月可鉴,没想到还是不能被完全信任。”
“无聊的帝王心术罢了。”苏震摘下一朵山樱花,轻声说道,“所以老夫才说,你这孩子不会是为官的材料。老夫今日与你说的这些,那孩子想必早就清楚,所以他才会反感慕苒嫁入皇家吧。”
“您是说秦北望?”韩哲一惊,似乎隐约意识到了什么。
“呵呵,也不知道那小子现在在折腾些什么。但你看着吧,他一定会再回到长安的,老夫相当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