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三章·一刀

  秦北望并没有在路上耗费多少时光,实际上本应耗费半个月左右的路程,他仅仅只用了七天便看到了青岭山的轮廓。
  视为累赘的行李一件接一件的丢弃,到最后弃无可弃。座下的马匹累死了就到附近再抢一匹,若是抢不到就靠双脚飞奔在山野之中,到后来连鞋子都已经不见踪影。浑身上下的衣衫早已经破破烂烂,脏兮兮的像一个从深山之中爬出来的野人。
  但他的双眼却越来越亮,金黄色的眸光刺穿树林中的阴影,划破寂静的黑夜,在大梁西部的边境上划出了一条巨大的弧线,由北至南无人可挡。
  但他还是来晚了。因为就算隔着很远的距离,他也能看见青岭山上滚滚黑烟翻涌升起,往常的苍翠静谧幽深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弥漫在视线之中的火光,仿佛整座山都已经变成了一座巨大的烽火台。
  所以秦北望没有停下脚步,尽管他已经疲惫到了极点,嘴唇开裂,眼中布满血丝,一身的风尘仆仆混杂着伤痕累累。但他的神情却越来越平静,不悲不喜,无畏无怒,恐怕就算是从他身旁走过,也感受不出有任何一丝杀气溢出体外。
  只有远远避开他的飞鸟和慌忙钻入深草之中的野兔能够产生一丝本能上的感应,它们不是人,所以它们更加警惕多疑,并且相信自己的直觉。
  它们感觉到,这个正在赤足狂奔中的“野人”,像极了一匹正在狩猎的狼。
  突然之间,草丛中突兀地出现了一条有些特殊的绳索,如同一条向猎物发动攻击的毒蛇一般悄然绷直,恰好就出现在秦北望的脚下。之所以说这条绳索特殊,只因为它不止由麻草编织而成,还有数千柄细小的刀片与倒钩依附于表面,随着绳子的绷紧而奓立开来。
  这种方法脱胎于战场之上常用的绊马索,但现在却被人带到了山野之中,用来悄无声息地暗算一个人。那些暗藏杀机的倒钩与刀片并不反光,又是在绝妙的时机下突然发动,一旦刺入人体就再也撕脱不开,不可谓不阴毒。
  但秦北望连看都没有看一眼,双膝微微发力,在飞速奔跑之中一跃而起,却不是为了躲避这条绳索,而是飞跃向绳索的其中一端。
  一名趴在草丛中的刺客从未想过自己的位置竟会如此轻易就被发现,当下也来不及出声示警,手探向后腰打算摸出自己的短刀。但还未等他触碰到刀柄,一只有些冰冷的手就已经停留在了他的后颈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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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岭山下,那位名叫郭纯的读书人终于走出了雨棚。他抬头望向远处密林中有飞鸟大片大片腾空而起的那个方向,有些期待的笑了。
  就算是一手策划了此行的刘云杨也不知道,这位郭纯先生竟然在无人知晓的情况下,在青岭山附近埋下了这么多的“钉子”。
  刘云杨只知道这个看上去弱不禁风的读书人是那位大梁皇子殿下手下的人,所以当他看到此人带来的那几个少得可怜的随从之后,虽然不敢在表面上有所不敬,其实心中已是愤然不已。可他不知道的是,这位郭纯先生,或者说那位皇子殿下,其实已经投下了很大的本钱。
  郭纯闭上眼睛,仔细感受了一番天地之间的真气变幻,淡笑着自言自语道:“这次只跟殿下要了两百个伏龙刺客,好像还是不太够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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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北望并没有遮掩自己的行迹,因为他总是要赶往那座山下的,而这些刺客显然对他的目的所在了如指掌,所以秦北望干脆大大方方地在丛林之中飞速狂奔,意思大概是:你们想杀我,大可以来试试看。
  实际上到现在为止,秦北望已经迎来了好几波来自对方的尝试。但这些暗杀手段全部被他凭借不似人类的本能反应硬生生顶了下来,虽然受了几记轻伤,但对方的损失明显比他要大得多。
  被人知道了具体时间与地点的暗杀,还能叫暗杀吗?如果不能的话,就凭这些刺客的武道境界,秦北望可能真的会完成以一敌百的壮举。
  而令这些刺客感到压抑甚至是恐惧的是,这个被他们当做靶子的少年明明腰间有两柄弯刀,但是到目前为止,他还没有拔过一次刀。
  拳脚肘膝,不拔刀的秦北望只是用身体作为武器来对付那些送上门来的刺客。虽然他的动作毫无章法可言,但那种野兽一般的战斗直觉和恐怖的怪力就足以让这些藏在阴暗中的家伙退却。
  尽管他们一次又一次的发动着刺杀,甚至是自杀式的袭击,尽管秦北望身上的伤痕越来越多,鲜血滚落泥土和草叶,但他依旧没有亮出过自己的刀锋。他就像是一名真正的狩猎者,在发现真正的猎物之前绝不轻易露出自己的獠牙。
  而那些刺客们的目标,也从最初的暗杀逐渐转变成了逼迫秦北望拔刀。因为那种越来越重的压迫感,已经到了令人难以承受的地步。
  终于,一身伤痕的秦北望冲出了丛林,看到了那座雨棚和站在雨棚下的那人。他黄金一般的双眸已经亮到了极致,轻轻抬起一只手,握在了腰间的刀柄上。
  郭纯当然不会给他任何机会。他不是刺客,而是货真价实的武者,而其武道境界,更是在秦北望之上!
  他双手抱圆,挥动袖袍,就如同他先前用茶杯之水所做过的那样,在他面前逐渐出现了一股肉眼可见的气旋。这一股气旋先是只有拳头大小,随后便开始如同长鲸吸水一般抽取着附近的空气,逐渐扩张而越发浑厚,气流飞旋的速度也越来越迅捷,不断发出长鞭抽击一般的声音。
  郭纯突然朗声大笑了起来。作为一名武者,他已经有多少年没有在江湖上痛快出手了?这一股蕴养了六年之久的浑厚真气之中,有戾气,有怨气,更多的是一种难以一展拳脚的郁结之气。
  所以当下他所施展的这一招,显得越发凶险暴戾。他面对着还在迎风而上的秦北望,狞笑一声,将怀中磨盘大小的气旋一掌推出,砸向了秦北望的面门。
  只可惜对手是个被磨光了体力的毛头小子,郭纯暗自想着,有些明珠暗投的遗憾。
  但下一瞬,他就再也笑不出声来了。
  一只布满了细小伤口的手掌从狂暴的旋风中悍然刺出,五指如钩死死地扣住了郭纯的咽喉,将他向后推去,把那座临时搭建的雨棚砸成了一地碎片。
  尘埃落定,秦北望抽出那柄已经搅碎了对方胸腹的弯刀,从一堆杂物中缓缓起身,转头看了那些惊慌失措的刺客们一眼,而后沉默地收刀登山。
  自始至终只出了一刀的秦北望,不问姓名不问缘由不发一语。
  因为前路皆是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