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六章·苍白如骨,绯红如血
枫手持双刀站在他的身旁,刀锋上也沾满了碎雪,不过她可没有闲情逸致像秦北望那样以雪水解渴。她看着眼前那片被被清理出来的空地,面无表情道:“你能不能解释一下这些是什么鬼东西?”
她按照秦北望的指示,用了半个时辰将祭坛上的深达三尺的积雪清理掉了一部分,露出下面被埋藏了许久的黑色石台。若是从远处看去,就好像雪白的纸面上被人抖落了一片墨黑,显得丑陋而不协调。
不过令人激动的是,这祭坛的黑石地面上刻画了大量的文字与图画,而且显然与狼族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因为那上面不止一次出现了狼族的图腾——苍狼引。
但是那些鬼画符一般的文字没有人可以读懂,不同于梁文,不同于篆文,甚至不同于任何一个蛮族部落的文字。枫这些年在皇子李璟手下,见识过许多前朝以及蛮族文字写就的典籍,但对于眼前的数百个符号却是完全没有头绪。
“那是狼族的文字,只有部落中的祭司才能读懂。”秦北望站起身拍打着身上的雪花,“狼族不是一个崇拜文明的族群,但狼族也是有文字的,而这文字只在祭司之间流传,只有当上一任祭司逝去,继任者才能出现在部落当中。而那些曾经被写下来的东西,早在战争到来之前就被烧尽了。”
秦北望走上前,抚摸着那些模糊的字迹,缓缓念道:“‘天人堕落,媾和狼神,则狼族显世,藏于荒野,不与人通狼族有神力,外人悉如蝼蚁北山既崩,天神怒之,遂降白灾罚灭人间’这里刻的东西大概是一些不靠谱的神话故事,那些图画应该是给读不懂文字的族人看的,没有什么太大的意思。”
秦北望一边说着一边转过头,发现枫正不可思议地看着自己。“你不是说只有祭司能够读懂这些文字吗?你怎么可能”
秦北望摇了摇头,淡淡地笑着说道:“的确只有祭司才能读懂,而且战争过后狼族被屠戮一空,按理说世上再也不会有谁能够解读这些东西。”
“但很巧的是,狼族的最后一位祭司是我的阿爷。”
冰原上依旧风雪弥漫,白茫茫的风雪永无止息,连天地之间的界线都已经混沌不清。但这座掩藏着狼族遗迹的沟谷中却是一片安宁,偶尔也有雪花被吹落谷中,不知何时才能够将此处彻底填平。
枫沉默良久,不发问不反驳,静静地听完秦北望的故事。故事里有族人,有亲人,有草原上的牧歌和那些野花儿一样的狼族少女,还有成群的野马牛羊以及牧歌。当然,也少不了掠夺、鲜血和杀戮。
这些都是典籍上看不到的东西,但永远比那些精心炮制的文字更有力量。这些故事始终被秦北望藏在心底,藏了整整七年,但却始终历历在目,说不定就会在哪次午夜梦回之际浮现在眼前。与其说他是在给某人讲述往事,倒不如说是在面对着狼族的先祖之灵和冰原上的漫天风雪自言自语,一吐为快。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枫看着脸色苍白的秦北望,神情前所未有的宁静,像是在看着一个梦呓不止的可爱孩童,“你知道我对狼族没有半点感情,这些东西还是触动不了我的。”
秦北望笑了笑,“我也没指望这些话能够触动你什么,只是太久没有跟人说过这些,我怕哪一天会被自己憋死。”
枫站起身,看了一眼逐渐暗下去的天色,又恢复了那种冷冰冰的态度,“你最好还是想一想怎么不被冻死吧。虽说以你我目前的境界,不吃不喝熬上几天也无妨,但你却失心疯一样的去招惹那头怪物,结果落得这么一身伤势。先说好了,我可不会管你。”
秦北望坏笑道:“我可以理解成你是在关心我吗?而且前几天在路上的时候是谁抱着我死活不松手来着?啧啧啧,你就这样移情别恋的话,皇子殿下可真惨啊!”
话音未落,秦北望就被黑着脸的枫一脚踢飞出去,整个人都陷在了积雪当中。
枫咬着牙说道:“你不要以为我真的不会杀你,反正狼族遗物也就是这样的一堆破烂,我可不介意把你的脑袋拿回去交差!”
话虽这样说,可是枫却没有拔出腰间的弯刀,只是转头走向遗迹外围,大概是自己去找背风的地方歇息去了。
而秦北望则是躺在雪地里,先是偷偷的笑着,等到听见枫的脚步声远去,才终于放肆畅快的大笑了起来。随后一柄匕首从天而降,几乎是贴着秦北望的脸颊插在了雪地上,让他的笑声戛然而止。
一夜无话。秦北望在被枫一脚踹飞之后就没有挪窝,直接在雪地上睡了下来。不得不说枫不只是错估了他身上伤势的恢复速度,还错估了狼族体魄的强悍。
但第二天早上醒来之时,秦北望隐隐约约觉得这一觉睡得极为踏实温暖,似乎是有谁给自己盖上了一条最为保暖的皮毛毯子,还在自己身旁塞了一个炭火炉。不仅是温暖,甚至已经有些燥热了。
于是秦北望睁开眼睛,发现了自己不仅盖着一条“毛毯”,身旁还有一座“小山”。
他怪叫一声掀开“毛毯”,连滚带爬地逃离了那片雪地。那座“小山”似乎是被他惊动,缓缓站起身,仿佛黄金铸成的双瞳中流露出十分人性化的疑惑。
秦北望这才明白,那“毛毯”正是这头巨狼的尾巴,而那炭火一般的温度也就是这家伙的体温,这头巨狼似乎是完完全全将他当做了自己的族人。
而此时在它口中叼着的,则是一柄令秦北望感到十分熟悉的,绯红如血的巨大弯刀!
“这把刀你是从什么地方找回来的?”秦北望看着那柄本应早已成为中原人战利品的弯刀,觉得这一切都是那么的不可思议。
巨狼不会说话,只是转过头去。
秦北望顺着它的视线望去,眼前的一幕令他愣在了当场。
遗迹正中央的那根旗杆已经倒了下去,那座黑石垒成的祭坛也随之垮塌,变成了一座雪坑,而在那些石块的下面则是一堆累累白骨,积成了一座令人触目惊心的山峰。
在那山峰上,唯有一具人骨依旧完好,就站在骨山的峰顶,不知经历了多少年的时光,依旧屹立不倒。而在他已经化为白骨的双手上,正捧着一个小小的匣子。
那匣子,亦是苍白如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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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蜀,九重山区。
一匹骏马沿着仅有四尺之宽的山道缓缓走着,身侧是高达千仞水平如镜的山壁,另一侧便是云雾升腾的万丈深渊。
马上的人身材雄壮魁梧,用宽大斗篷的兜帽将自己的容貌完全隐藏在阴影之中。他握着缰绳的一双大手极其稳定,看上去并不太在意这山路的险峻。但他身后跟着的两名随从则显得不太淡定,即使没有骑马,也死死的贴着山壁向前缓步而行,握在腰间长剑上的手青筋毕露,无不显露着他们的紧张情绪。
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只要走错一步,便成万丈深渊之下的一只孤魂野鬼,偏生脚下的山道又是异常湿滑,简直就是寸步难行,也亏得这几人都有功夫在身,不然也绝不会选择这样一条路径进山。
马上的人也不催促自己的随从,只是抬头看了一眼那令人头晕目眩的山岭蜀道,呵呵笑道:“那位公子不愧是做大事的人物,居然挑选了这么一个地方,老夫也不得不佩服啊。”
身后随从言辞间多有不屑之意,“也就是咱们南华的国君太过软弱,连敌国皇子都能随意入侵国境,我看那人选择巴蜀作为巢穴,并不是忌惮南华国如何,只是害怕他自己的老子会来将他抓回梁国。”
马上的人摇了摇头,声音微沉道:“庙堂上的事情,与咱们这种人无关,而且那位公子选择此处作为根基的确不是如你所言那般简单,所以还是不要妄言了。”
那名随从听出这言语之间的些许斥责意味,立刻面色一整,恭敬抱拳道:“弟子知错了。”
马上那人摆了摆手,“我说那位公子不是好相与的人物,自然有我的一番道理,你可不要因为他的异国身份而心存不屑,而要多多与之交好,若是对方有所求,你必须尽你所能,明白了吗,落华?”
被称为落华的年轻随从再次抱拳行礼,沉声道:“是,师父。”
马上那人虽然听出自己这位向来有些桀骜的大弟子语气之中还是有一丝不忿,只是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不再加以苛求。因为他知道自己这名大弟子的父母皆是死于梁国人之手,对梁国人有些敌意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但他必须要促成这次的同盟,因为一旦成功,等待他们的便是无尽辉煌的未来,所以他才会因为对方的一封书信便不辞辛劳赶赴这百步九折萦岩峦的蜀道。
他想到弟子刚才的话语,不禁有些想笑。不是笑弟子的片面与物质,而是有些自嘲。他在江湖上已经厮混了不知多少年,至今也只不过是将南华的一座城池收入了掌控之中。可是对方却能够以通缉犯的身份,让天下两座大国的朝廷都对其投鼠忌器不敢妄动,这可不是有些江湖地位就能随意做到的事情。
毕竟人家是一位皇子嘛,虽然已经被剥夺了身份,但落在真正的聪明人眼里,谁又会认为那个年轻人已经虎落平阳?
他又想起了另外一个年轻人,手背上的伤痕不由得有些发痒。听说这两个年轻人之间还有着不浅的恩怨,只是不知道到时候能不能加以利用
山道虽远,可终归也有个尽头。转过一道弯之后,这一行三人的眼前便霍然开朗,一大片竹楼就这么凭空出现在山坡之上,炊烟袅袅。
而三人面前的狭窄山路上,出现了一个手持铁扇的人。
马上那人掀起自己的兜帽,笑道:“李清平,没想到你也会来到这里。以你的身份居然甘愿替那年轻人守大门,这让老夫对他再次高看了一眼啊。”
手持铁扇的长安第一侠士面无表情,只是冷冷地说道:“如果不是你来的话,我也不会在此等候了。走吧,公子他已经等你很久了。”
“武林盟主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