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四章·关于逝去的礼赞和冰原上的悲歌 三
“你想杀了我吗?”秦北望一把扯住巨狼那银白色的皮毛,好不容易才稳住身形,又惊又怒地转过头喝骂了一句,但却看到枫的脸颊已经是一片绯红。
虽然冰原上无处不是滴水成冰的恶劣环境,但以枫的境界与体魄,怎么都不至于被风雪冻伤了皮肤。况且自从被座下的巨狼挟持之后,已经向西南方向奔驰了数百里路程,此时周围明显要比前些日子身处的地方温暖了许多。
秦北望一怔,有些尴尬地挠了挠头。他这才意识到刚才所说的那句话有些不太合适,对方毕竟是个女子,尽管是个武力高强的疯婆娘,但当面被一个男人说出“繁育后代”这种话终归会有些失措。
秦北望叹了口气,心想这些时日相处下来,时常与其相互算计甚至是对骂动手,他几乎已经忘记了这疯婆娘还是一名女子,所以才能毫无顾忌地说出自己的判断。
但还没等他想好道歉的措辞,面前的枫就已经咬牙切齿地抽出了月牙似的弯刀,映着白茫茫天光雪光的刀锋指着秦北望,浑身杀气不似作伪。
秦北望只感觉汗毛竖立,赶紧退后几步,有些底气不足地说道:“你你你别胡来啊!你以为我愿意做那种事情啊?”
虽然秦北望已经服了软,但枫听闻此言却是更怒,脸颊也是更红,手中弯刀又往前递了递,咬着牙说道:“你不愿意做什么?是给狼族报仇还是与我你有什么资格说‘不愿意’这三个字?”
秦北望大为惊慌,大为失措,大为不解。这句话又是哪里冒犯到这个疯婆娘了?说愿意也不成,说不愿意也不成,这谁能顶得住啊!
好吧,秦北望虽然有些早熟,但这种早熟也只是局限于市井阅历和江湖厮混上。他毕竟只是一个十六岁的少年而已,就算知道女子心海底针的道理,也断然没有大海捞针的手段。
更何况,他一直认为自己与这女子之间只不过是互相利用的关系,互利互惠尚且难以做到,更别提要和她发生点别的什么故事了,所以他根本就懒得思忖这女子的心事。
但秦北望并不是特别惊慌,因为他明白以枫的脾气来看,她并不会因为热血上头就做出一些出格的事情,对此他还是很有自信的,顶多也就是让自己受一顿皮肉之苦罢了。
但他没有想到枫会突然收回了弯刀,然后架在了自己的喉咙上,羞怒道:“要是被逼着做那种事情,我自然会了断自己,用不着你来操心和为难!”
秦北望叹了口气,刚要说些软话,但那头一直对两人不管不问的巨狼却突然停下了脚步。
这头巨狼乃是顺应天命而成的神物,不知是因为发生了何种异变而得到了能够修行真气的天赋,再加上凶兽之体魄永远要比人体强大许多,所以这头畜生飞奔时如同狂风席卷,止步时则像是冰山矗立,动静转变几乎只在一瞬之间。
可是它好像是忘记了自己的背后还有两个渺小的人类。
在这种剧烈的动静变幻下,枫倒是还好,只是感觉到有些胸闷,但却依旧能够坐稳。但重伤之下的秦北望可做不到这一点,他现在连运行真气修复经脉都十分困难,更不用说要在这种情况下稳住自己。
于是乎,巨狼止步他不停,几乎是翻滚着从狼背上摔了下去,吃了一嘴的冰雪。
“呸呸呸,你们两个都想弄死我是不是?!”秦北望捂着胸口翻身坐起,口中冰雪吐掉一半吃掉一半,然后仰头指着巨狼的鼻子破口大骂了一通。
但这头巨兽却对此充耳不闻,连一个眼神都欠奉。不仅是它,连它背上的枫也没有任何反应,只是目瞪口呆地看着秦北望的身后,连手中的刀都已经握不稳了。
秦北望一脸狐疑,小心翼翼地转过头,心想总不会是真的被带到到了狼窝里。若是那样的话,他也不用思考这头怪物想要让他们做些什么,老老实实地变成狼粪就好了。
然后他就看到了让自己毕生难忘的一幕。
那是一片沟谷,似乎是天神一怒落在冰原上的一枚拳印,地势突兀的凹陷了一大块下去,而他此时就坐在这片沟谷的边缘上。
谷底没有累累白骨,也没有令人胆寒的狼群,只是一片冰雪的白,没有任何生机,沉默地暴露在秦北望眼前。但那片冰雪覆盖之下的东西却依旧拥有着依稀可见的轮廓,似乎是在静默的解释着一切,又或者只是在沉睡而已。
“这是狼族?”秦北望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做出这样的判断,他只是觉得事实应该就是这个样子,除此之外没有任何更加可靠的解释,来说明这片冰原上的沟谷当中为什么会出现一片被风雪掩盖住的村落。
这就是真正的狼族,就是狼族先祖曾经居住过的地方。即使草原上的部落已经被屠戮一空血脉凋零,但这片遗迹依旧在这里,哪里都去不了也哪里都不会去,似乎是在等待着千百年后会有后裔前来祭拜自己的祖先。
所以秦北望来了,来揭开这一段不存在于任何文字当中的历史。
这里存在的东西——狼族的遗物——完全超出了他的想象,以至于他到此时此刻也无法相信眼前的一切。那些圆形帐篷的尖顶,那些露出雪层的栏杆,还有那高出所有建筑又被所有建筑拱卫在中心的祭坛,还有祭坛上早已没有了旗帜的旗杆,这些东西是他做梦都无法想象的,但它们依旧存在,千百年过去依旧不容置疑。
巨狼没有发出任何声响,只是轻柔的叼住秦北望背后的衣物,然后带着这两个狼族最后的血脉后裔,迈步跃入了沟谷之中。
而在他们背后百里之外,一名老者背着一柄外表粗砺的石质长刀,面带笑意的看着那片沟谷的方向。尽管身周都是白茫茫的风雪交杂,视线所能及之处不过身前三丈而已,但这位老者依旧清楚那里正在发生着什么。
然后他大笑挥袖,拂散了这一方天地之中的风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