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章·雪中有血,冰原巨兽
队伍中的五十二个人各自裹着厚重的深色棉服,用棉纱裹住口鼻阻断着恼人的风雪,但严寒却在上面留下了一层冰雾。他们的脸上都戴着被烛火熏黑的琉璃片,以防苍白的雪光天光晃瞎他们的眼睛,在这样一片混沌不分天地的茫茫冰原上,变成瞎子和变成尸体往往没有太大区别。
在这五十二人之外,还有一种极富灵性的动物肩负着重任。这十多条獒犬乃是当年北地狮獒犬的后代,是大梁北伐蛮族取胜之后所获得的战利品之一,最是耐寒耐劳衷心护主。而现在的它们却无法再为蛮族主人看家护院,而是拉着五架沉重的爬犁,随着这支沉默的队伍行走在冰原上。
爬犁上有食水燃料,足够这支队伍在冰原上支撑一两个月的时间。爬犁上有兵器,但是不算太多,因为在这种地方,人力所能抗衡的事物真的太少太少了。
这五十二人已经跨过了那座屏风山的山坳,在冰原上跋涉了十天。他们的原本身份都是大梁铁军,但现在却变成了人类禁地的开拓者,只是他们的名字可能永远不会遗留在史书上,因为这场行动本就掺杂了太多不可告人的东西。
队伍最前端那个年轻人突然停下了脚步,向身后比了一个手势,所以整支队伍都停了下来。那个年轻人摘下脸上的琉璃片,露出一对金黄色的眸子,眯着眼睛向远方眺望了片刻,抽了抽鼻子,然后沉默地挥手,示意继续前行。
站在他身旁的是一个略显清瘦的身形,此时正饶有兴趣的盯着年轻的一举一动。随着队伍的再次开拔,她终于忍不住开口,声音虽然并不清甜,但依旧可以听出是一名女子。
“秦北望,你之前一直都没说过你能在冰原上辨认方向。”
秦北望调整了一下略显臃肿的棉服,确保自己随时都能够握住身后的刀柄。他淡淡地说道:“我不能,谁都不能。在狼族的传说中,冰原是人世间的尽头,在这里天地混沌为一体,所以本来就没有方向。”
“那你之前是在做什么?我把这支队伍交给你,你可不能瞎指挥啊。”枫似乎只是因为觉得太过无聊才出言交谈,因为她的语气中并没有半点质疑的意味。
秦北望似乎有些不耐烦,“辨别风向,辨别地形。我们总要找个风雪小一点的地方修整才行。”
枫笑了笑,不再多嘴,虽然名义上来说她才是这支队伍的领导者,但自从在草原营地上定下那个协议之后,她便很彻底的放了权。因为她很放心,不是放心秦北望的诚信,而是在这片冰原上没有谁能够完全靠自己活下去,所以她并不担心身旁的年轻人会做出任何不智之举,即使这是属于那个人的军队。
而秦北望这些天的表现也很对得起她的放心。沿途修整,队列安排,控制调度,甚至是规避冰原上时不时就会掀起的暴风雪,秦北望似乎都做得游刃有余,完全不像是一个没有经验的向导。
所以她根本不会去怀疑秦北望所说的那些事情,至于所谓的狼族传说,也只是当做无聊旅途当中解闷用的小玩意儿罢了。
那么秦北望所说的是实话吗?大部分是的。但他并没有把所有的事情合盘托出。
实际上他完全能够辨别方向,如果夜空晴朗能够看到那一粒北辰,他就永远不会担心失去方向。而他对冰原也绝非之前所说的那样一无所知,不然他也不会强行将原定百人的队伍消减了一半,更不会提前准备哪些防止雪盲的琉璃片。
至于哪些狼族传说,大家心知肚明,只是骗小孩子的说辞罢了。他的那位阿爷并没有留给他太多遗产,除了狼族刀技之外,也就是这些稀奇古怪显得有些不靠谱的知识了。
这些知识,在他由草原进入冰原之后就开始发挥出了应有的作用。而且秦北望开始感到疑惑,因为与身边那些饱受苦寒折磨的中原兵士们不同,他在进入冰原之后总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感觉,仿佛如鱼在水,如鸟在云。
而且他的狼族体魄,在这白茫茫一片的混沌天地中显得是那么的契合。
在秦北望的带领下,众人继续走了一个时辰,最终来到了一片雪坡的背面。运气不错的是,雪坡背面有着一座天然构成的巨大凹谷,足以让众人避风歇息,甚至生起几堆火苗可怜的篝火。
秦北望独自坐在火堆旁,啃了一口干硬的大饼,死命的嚼碎之后咽了下去,又啃了一小口肉干,有些食之无味。他坐在最靠近雪坡的地方,这里风势最小,所以他面前的篝火也是最旺的,但即便如此,依旧没有任何一人愿意坐在他的身旁。
在加入这支队伍之后,他就一直刻意维持着一种拒人千里于千里之外的气场。一是因为他毕竟是站在那位皇子殿下的对立面,这些同伴不一定什么时候就会变成敌人,与其被亲近的人背后捅刀子,倒不如一开始就保持距离。
二是因为秦北望实在不知道怎么驾驭一群所谓的部下,所以只好一直维持这种威严,架子端的甚是辛苦。
不过人会对他脸上的冰霜敬而远之,那些身躯肥壮的獒犬可不会看人眼色。不知为何,那十几头一向不喜欢太过亲近人类的巨大犬类,反倒是对秦北望十分温顺,不仅愿意围绕在他身旁,甚至还纷纷做出了臣服的姿态。
虽然不敢在明面上说什么,但所有的军士这些天都在嘀咕,那些一向眼高于顶宁死也不服管束的凶猛动物,为什么会对这个外来者如此亲近。要知道,当年就是因为脾气太大的缘故,这些十分珍贵的獒犬才没有被皇帝陛下带回中原,而是一直丢在草原上养着。
秦北望面前拢着篝火,身旁围绕着十几头獒犬,所以他所在的这个角落就变成了冰原上最为温暖的地方。这种温暖能够帮助他静默的思考一些事情,比如那件如同镜花水月的宝物,比如这片冰原的前路退路,比如远在千里之外的某座城池,比如那个城池中的一个小姑娘。
想着想着,他突然觉得事情有些不太对劲。因为有一滴温暖的液体落在他的脸颊上。
冰原上落下的雪粒即使是被人体暖化也应该是冰凉的,怎么可能如此温暖,如此腥咸?
秦北望抬起头,望向头顶的雪坡,在那里本应是一个站岗放哨的士兵。但此时秦北望却看到了一张脸,一张沾满鲜血的脸伸出坡顶,一脸的惊恐,死不瞑目地瞪视着正下方的他。而那些鲜血已经顺着雪坡流淌下来,还未凝固,正在向下滴落着。苍白之中的血红,仿佛是最为凄美诡异的花。
秦北望霍然起身,身旁的獒犬早已奔散开去。
一头浑身雪白皮毛的巨兽也在此时将头伸出了坡顶,就在那张死不瞑目的脸的上方,冲着秦北望发出了一声惊天咆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