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一章·梦碎潼关,他日孤坟

  山河梦碎潼关路,西川旧词无数。铁衣照枯骨,孤雁别南麓。
  这便是潼关县城城门外那半块残碑上的诗句,明显这碑损毁的很不是地方,恰好把上阙拦腰折断了去,连落款都只剩下了一个“浩”字,更猜不出这是哪位前人为何事所留之碑。
  但这并不妨碍读过几部诗集的秦北望大发感慨,用词诸如“卧槽,写的真好”之类,最后的结果当然是被自家师父一巴掌给拍了个狗吃屎。
  这也难怪,秦北望从来都不自诩文人,反而喜欢以俗人自称,这倒也不算是自谦,毕竟秦北望也只是识字而已。至于那些咬文嚼字墨香氤氲的诗集,则是在长安时苏家小姐逼着他去读的,秦北望记性好,虽然不解其中意趣,可是总能死记硬背下来。
  由半阙残诗想到诗集,由诗集再想到那位即将嫁给大梁太子殿下的苏大小姐,已经跟着师父离开潼关县城的秦北望就又开始犯愁了。
  坐在破牛车车厢里的凌昭听闻车夫弟子的长吁短叹,皱眉骂道:“你这小子莫非是被长安城里的人净了身?怎么跟个娘们一样!”
  秦北望有一搭没一搭地挥着鞭子,反正拉车的老牛只爱吃草不爱干活,走得总是慢些。这头老牛和这架破车都是潼关县令连夜从城里“征用”来的,就是因为自家师父说了一句话而已,最后连秦北望的碎银子都没敢收。
  那位老县令在看到师徒二人飞沙走石地打了一架之后,生怕面前的老神仙会一言不合就把小县城给整个儿夷平,自然是有求必应。于是乎,秦北望就成了暴脾气师父的车夫,赶着牛车一路向北方而去。
  秦北望唉声叹气道:“师父啊,您都这个年纪了,自然不知道徒弟的苦楚。”
  “你有个屁的苦楚!”凌昭老先生纵使已经年逾百岁,依旧豪放不减当年,“不就是一个女娃娃嘛,想要人家给你当媳妇就痛痛快快抢过来便是,在这里跟老夫叹什么气?”
  秦北望拿这个土匪一般的师父没有丝毫办法,打也打不过骂也骂不得,只好苦笑道:“那可是太子啊师父,后头还站着皇帝和整个大梁,您叫我怎么抢?要不您给帮帮忙?”
  “滚你的,老夫何许人也,还要帮你去抢老婆,你当老夫不要面子的吗?”显然在凌老先生看来,自己的面子大概比徒弟的幸福要重要一些,至于那座长安城反倒并不算是什么问题。
  秦北望眼珠子一转,懒得再去鞭打老牛,转身钻进了四面漏风的车厢,“师父,您给徒弟透个底,那座长安城里到底有没有您这个境界的高人?”
  凌昭原本正在闭目养神,此刻眯着眼睛看着自己的徒弟,阴森一笑道:“怎么着,你小子还真想去抢亲?”
  秦北望打了个哈哈,心想若是可以的话,倒也不是不能搏上一搏。毕竟那天他毫不费力的就进了皇宫,虽然最后是被柳大将军从城墙上丢下来的,但好歹也是在大摇大摆闯过皇宫的人物,并不觉得有多么困难。
  凌昭睁开眼睛,似乎是在回忆着什么,缓缓说道:“那座城里,有能力杀你的人的确不少,但能与老夫比肩的,只有一个而已,只是不知那老鬼还活着没有。”
  秦北望心中大惊,既然宫中有如此强者,为何宫变当天长安城里闹得如此厉害都不曾出手?又为何没有在江湖权威的鱼龙武榜听到过此类消息?
  凌昭一脸嘲弄地看着自己的关门弟子,似是知道他在想些什么,“别把什么鱼龙武榜太当回事,那不过是空谷老头编出来糊弄人的玩意儿而已,有好些人都是上不得榜见不得光的。至于大梁皇宫里的那个老怪物,他只关心皇帝的生死而已,只要大梁皇帝不出事,他从来都不会露面。至于你”
  凌昭指了指秦北望说道:“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你一辈子都上不了这个鱼龙武榜,就算你把榜上的天下第一一刀砍了也是如此。”
  “因为‘霸道’?”秦北望倒是并不意外,毕竟早在武当山上的时候,老掌教就已经提醒过他了。现在想想,若是鱼龙武榜没有水分的话,那位老掌教说什么也能在前五名中占据一席。
  凌昭点点头,似乎并不打算瞒着自己的徒弟:“我选你做关门弟子是有私心的,但也不全是。这个江湖需要一个洗牌人,或者说是一个洗茅厕的人,来将占着茅坑的人更替一下,同时刷洗掉江湖里淤积的污秽。但这个人却不能够是本就占着茅坑的人,而且可能自始至终都蹲不下去。”
  凌昭话糙理不糙,秦北望并不难听懂,微微点头后皱眉道:“那司无月前辈为什么”
  “这就是我的私心了。”凌昭突然拍了拍秦北望的肩头,“你跟我的这个老朋友很像,但又不太像,所以我希望你能够完成他没能完成的事情。”
  秦北望感觉自家师父落在自己肩上的手重达千钧,毕竟替江湖洗牌这种事情对他来说依旧十分遥远。而且令他不爽的是,自己依旧没有套出师父的话来。
  当年那个凌万象与司无月并肩而立睥睨群雄的江湖,到现在这个如同官场一般一潭死水的江湖,之间的改朝换代实在是过于突兀,秦北望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凌昭突然大发感慨道:“当年英雄,如今不过一座座孤坟而已,那个饶有生趣的江湖已经走远了啊!‘山河梦碎潼关路’写得真好,真他娘的好!”
  秦北望听得直嘬牙花子,心想自己是不是应该学习师父教育自己那般,将他打出车厢去,但这种想法有些不现实,所以秦北望很明智的没有动手。
  凌昭看着眼前的秦北望,正色道:“老夫是真的希望你能去长安,把那个女娃娃抢到手。年少不张狂不合时宜,老夫聊发少年狂只会被人当成老疯子而已。”
  秦北望轻轻点了点头,问道:“所以您带我去极北冰原,是要”
  凌昭淡然一笑,“没错,就是要让你拥有足够支撑你去张狂的实力,至于你能不能活着回到中原,那便是你自己的事情了。”
  车内师徒闲聊,车外风雪萧萧,老黄牛抬起头来,看着那片更北更冷的远方,极不情愿地晃了晃犄角。